
生活在天水,我不止一次地仰望過這個城市的上空,當把自己的目光投放到天水上空的藍天白云之間,我就能感到一種高遠、一種遼闊、一種寧靜,它們會像風一樣把我擁抱,像雨一樣將我澆注。
當然,更多的時候,我是在這樣的天空下埋頭做自己的事情。
公元759年,流寓秦州的詩人杜甫面對天水的天空,曾寫下這樣視野開闊的詩句:“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無風云出塞,不夜月臨關。”前兩句俯瞰,后兩句仰望,正合杜甫“俯仰悲身世,臨風為颯然”的寫作風格。他的詩把我們帶到了1 200多年前天水在風云動蕩的空隙里寧靜優雅的天空。
時隔千年,天水的天空,現在還是這樣寧靜優雅。
這種優雅從每年的早春二月就開始了。春天,天水人喜歡放風箏。天水人通過風箏注視自己的天空,同時也開始呼吸二三月里的風。在“大地微微暖氣吹”的日子里,天水的孩子們一手拉扯著大人的衣襟,一手提著風箏,兩只眼睛早朝著天空里望去了。此后很長的一段日子里,屋間空地上,河堤邊,廣場,到處都是放風箏的男女老少。天水人開始通過放風箏來和自己頭上的天空對話。“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天水的天空,在春天就是風箏的世界,就是童心的世界,就是想飛的愿望迎風飄搖的世界。
這也是天水人的手指頭被細細的繩子勒得發疼的時候。
這也是天水的迎春花開始吐放的時節。那些清淡的淺黃的小花朵們,不像是從枝條上生長出來的,那種與大地若即若離的樣子,倒像是受了風箏的感染,要時刻隨風而去似的。也就是在這些日子里,在沒有風的時候,放風箏的孩子們為了從天空里尋找風的影子,注意到了那些高掛著的旗子和高聳著的煙囪。他們知道在天空里行走的風會最先到達那兒。當旗子開始向一個方向飄動,當煙囪里的青煙開始斜著上升,他們的手就會高高揚起———風來了,快放飛自己的風箏,讓它們到那高遠的天空里去吧!
風箏飄動,那是天水的天空正在和我們說話。
漸近四月,天上的風箏漸漸少了,大地上低著頭的人漸漸多了,因為天空里漸漸出現了浮塵。流竄北方的沙塵暴,十年里總有一兩年會對天水寧靜優雅的天空構成侵擾。風乍起,地上的渣滓們就趁機甚囂塵上,人們就會浮塵滿眼,天空就會如有云蔽。嚴重的時候,十步之外不能見物,樓上本來是白色的燈光,突然就變得藍熒熒的,神秘得像沙塵特有的眼睛。然而這樣的時間畢竟很短,像天水人的永遠開朗的心情,天水的天空會很快地恢復清明。因為很快就會有南風吹來,吹退沙塵,像一只手,會輕輕地拍掉天水身上的土。也很快就會有一場雨,把天水的天空重新洗刷得清清亮亮。尤其是過了一輛灑水車。在這樣的夏天,白日里閑臥,看云起云落,到晚上納涼,仰望星空,都是天水人感到十分愜意的事。在這樣的夏天,蘭州人來到天水,眼前就會一亮,說天水的天真藍啊;在這樣的夏天,定西人來到天水,就會說天水的道路真干凈啊,皮鞋幾天不擦也行———定西少雨,他們曾這樣形容他們的路:下雨的時候是“水泥路”,不下雨的時候是“揚灰路”。
到了秋高氣爽的季節,淡淡的白云高高地掛在天上,像是藍色天空脖子上掛了幾條白紗巾。就在這樣的天空下,天水的山上到處就會開滿了淡藍和淡黃兩種顏色的野菊花,星期天去登高的人們,回來的時候必然懷里抱了一大抱的花朵,插在瓶子里,好幾天,屋子里都會飄散著野菊花的清香。天水是四季分明之都,冬天的雪到應該來的時候,悄悄地就來了,有時候連天氣預報都預報不了。當人們一覺醒來走出屋子,這才大呼一聲:啊呀!下雪了!快起來堆雪人!這一天的天水上空,就閃爍著如玉似銀的微光,這一天的天水人就好像生活在一個冰清玉潔的世界里。
這就是天水的上空,就是遠古伏羲氏仰觀天象,俯察地理的天空,就是公元759年杜甫———這只秦州上空的“鳳凰”———詩意地飛過的天空。有一位詩人說:我行走在大地上,但是我的思想卻在高飛。是的,我也行走在大地上,但是我更高興的,是我的思想高飛在天水清亮的上空。這樣的飛翔應該是輕盈的,歡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