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詞《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寫作時間地點新探

［摘要］本文通過對毛澤東轉戰閩西贛南歷史蹤跡的考查，認為毛澤東《減字花木蘭·廣昌路上》一詞，作于１９３０年２月９日，地點是陂頭村，即今江西吉安市青原區文陂鄉渼陂古村，詞中“命令昨頒”是指１９３０年２月８日“二七”會議作出的圍吉安城的命令。

［關鍵詞］毛澤東《減字花木蘭·廣昌路上》１９３０年２月９日陂頭村

作為江西吉安人，對毛澤東豪邁的詩句“命令昨頒，十萬工農下吉安”是太熟悉了，且引以自豪。毛澤東的這首詞，是在什么時間、地點所作，它的歷史背景如何，不同時期的毛澤東詩詞注解，有不同的說法。根據近年讀到的史料，筆者亦有新的發現。

一、尋找毛澤東轉戰閩西贛南的蹤跡

１９２９年１月從井岡山下山后，到１９３４年１０月長征開始，毛澤東一直轉戰閩西贛南，留下１０首詩詞。１９５７年１月號《人民文學》發表了其中的４首，即《如夢令·元旦》、《菩薩蠻·大柏地》、《清平樂·會昌》、《十六字令三首》。１９６２年５月號的《人民文學》又發表了其中的６首，且注明是在馬背上哼成，即《清平樂·蔣桂戰爭》、《采桑子·重陽》、《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這１０首詩詞，除《蔣桂戰爭》、《重陽》兩首是直接描寫閩西戰景，并作于閩西（《元旦》一半寫到閩西），其余８首，連同《西江月·井岡山》則都是描寫贛南、吉安戰景，其中直接寫吉安、井岡山戰景，并作于吉安的有５首，即《井岡山》、《廣昌路上》、《從汀州向長沙》、《反第一次大“圍剿”》、《反第二次大“圍剿”》，另有一首《元旦》，根據考證，應是在永豐藤田所作（在后面論及）。

為了探討《廣昌路上》的寫作時間、地點，筆者搜集整理了毛澤東、朱德及紅四軍１９３０年１月至３月上旬的行程錄（主要依據《江西蘇區紀事》，陳立明、劉維菱、章克昌主編，江西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３年版），現略述如下：

１９３０年１月５日至１６日，朱德率紅四軍一、三、四縱隊先行離閩，經連城、寧化到江西石城，于１６日進入廣昌，并作出決定，即到寧都東韶先與毛澤東及二縱隊會合，后經樂安、永豐到吉安，與贛西、贛南特委和紅五、六軍會合，以奪取江西全省。朱德派人將此決定通知了毛澤東。毛澤東率二縱隊于１月５日離開連城到龍巖，后經寧化，冒雪翻越武夷山到達廣昌塘坊，２３日到達寧都東韶，與朱德會合。１月２５日、２６日，朱德、毛澤東分別率部冒雪行軍，經小耐嶺、石嵊上到達樂安金竹。１月２７日，毛澤東、朱德率部隊到達永豐藤田。２月３日毛澤東離開藤田，２月５日經東固到達陂頭（即渼陂村），６日到９日召開了著名的“二七”會議。２月１０日，毛澤東離開渼陂，在東固瑤下住了一晚，于１４日到達興國。１５日在興國召開了贛南工作會議。隨后返回東固、富田，并于２２日在富田王家祠堂召開軍事會議，作出了攻打唐云山旅的決策。２４日至２６日，在值夏、富灘、水南一線聚殲唐云山旅，取得大勝。２７日至３月上旬，在水南、值夏一帶休整，并在水南召開紅四軍軍委會議，作出紅軍東進廣昌，再入閩西的決定。３月１０日，毛澤東、朱德率部到達東固，應北特區蘇維埃政府要求，同時因興國、寧都沒有敵人部隊防守，于是改變決策，從東固轉師興國，不再去廣昌。３月１２日抵達興國，３月１６日圍攻贛州城郊，毛澤東親臨前線觀察分析敵情，決定棄打贛州，并在贛南分兵游擊三個月。

二、兩個不同時間的決策，兩次冒雪行軍

從以上行程的時間表來看，毛澤東、朱德和紅四軍在兩個不同的時間，作出了行軍方向相反的決策。即朱德１月１６日從廣昌出發，決定１月２３日在寧都東韶同毛澤東會合，經樂安、永豐到吉安，在渼陂村召開“二七”會議，作出攻打吉安的決策。這次的行軍方向是由東至西。２月２７日在攻打唐云山旅全勝后，毛澤東、朱德及紅四軍在水南決策經廣昌返回閩西（還有另一考慮，即不到閩西，直接去橫峰，與方志敏部會合）。這次的行軍方向是由西至東。但在實際中，因情況有變，所以毛澤東、朱德率紅四軍并沒有去廣昌，而在東固改變方向，往南去興國、贛州了。由此可以斷定，這個二月下旬進軍廣昌的決策并沒有付之實施。同時“二七”會議關于立即攻打吉水、圍困吉安的決策也沒有實施，因敵情變化，而聚殲了敵唐云山旅。

根據史料記載，從閩西到吉安的途中，毛澤東兩次冒雪行軍。一次是１月１６日，從寧化安遠司出發，冒雪翻越武夷山，于１９日到達廣昌塘坊，２０日在廣昌赤水活捉敵縣長。另一次是１月２６日，毛澤東率部從寧都東韶出發，經小耐嶺、石嵊上，冒雪行軍到達樂安金竹，第二天到達永豐藤田。農歷大年三十，即１月２９日，紅四軍攻克永豐縣城，正月初一即１月３０日，毛澤東還是在藤田，與紅四軍官兵和當地農民一起過年，直到２月３日即正月初四離開。這兩次雪里行軍，在毛澤東腦海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三、在渼陂，毛澤東“命令昨頒，十萬工農下吉安”

根據以上史料，可以確定毛澤東詞所述“廣昌路上”應是指１９３０年１月１６日朱德率部隊離開廣昌和１月２１日毛澤東率部隊離開廣昌，直到１月２９日攻克永豐縣城這一行軍路程，而決非２月中旬以后東進廣昌（本身并沒有出現這一行軍路程）。中央文獻出版社１９９６版《毛澤東詩詞集》注釋“廣昌路上”說，“廣昌，縣名，在江西省東部。１９３０年２月中旬，毛澤東率紅軍準備攻打贛江西岸江西省中部重鎮吉安時經過這里。”我認為，這一注釋與史實有誤。應為“１９３０年１月中旬”才是準確的。為什么會出現這種誤說呢？筆者認為，可能是詞題本身引起。這首詞系１９６２年５月發表，發表之前，《人民文學》編輯部同志曾給毛澤東去信一封，就搜集到的六首詞，請毛澤東注上題目和寫作年月。“廣昌路上，１９３０年２月”為毛澤東自己所確認。由此提出兩個問題，究竟這首詞具體寫于什么時間和地點？詞中“命令昨頒”是虛指還是實指？筆者經過考證，得出以下看法：１、這首詞作于１９３０年２月９日，地點是陂頭村（現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區文陂鄉渼陂古村）。２、“命令昨頒”是實指，即１９３０年２月８日發布關于圍攻吉安的命令。

“二七”會議作了攻打吉安的軍事部署和決策，這些部署和決策都記載在《二月七日前委贛西特委及五六軍軍委聯席會議通告第一號》。這個通告的發文時間為１９３０年２月１４日。但通告中的軍事部署多次提到２月９日、１０日、１２日、１３日、１４日的部隊調動和行動目標。如“Ａ：四軍三縱及軍直屬隊全部于二月十三日集中烏江市，十四號進攻吉水城，要有決心的打下來（四軍三縱在十二日以前要把永豐城拆完）；……Ｄ：六軍第二縱五支隊于九日到達藤田東固，赤衛隊袁振亞率領于１０日到達藤田與第五支隊取齊……”（見《江西黨史資料》第７輯：“十萬工農下吉安”專輯）。由于當時條件的限制，會議作出的決定不可能在當天頒布，但可由會議人員傳達執行。由此可以肯定這一軍事行動命令的發布時間應是２月９日之前的２月８日，即“二七”會議的第三天。“二七”會議第一、二天討論黨內和土地等問題，爭論十分激烈，第三天才是軍事問題。毛澤東詞中說“命令昨頒，十萬工農下吉安”，當指這些軍事行動。因為當時對吉安是圍而不打，不僅是紅軍參與包圍，更多的是地方武裝和農民群眾參與包圍。通告中說：“但我們第一步不是打吉安城，而是實行圍吉安城，目的在使吉安城內生活更加困難，人心更加恐慌，白色統治更形孤立，然后進行第二步計劃（后附）。”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是“十萬工農下吉安”，而不是“十萬工農打吉安”。既然命令發布的時間為２月８日，那么這首詞的寫作時間也就是２月９日。２月９日毛澤東尚未離開渼陂。毛澤東在渼陂的住所是一老秀才書房，布局很像五十年代以后在中南海的住所，外表為一床形設計，有書桌、書柜，書房前為一小天井，且書有“萬里風云三尺劍，一庭花草半床書”之聯，很像是毛澤東人生之寫照，被參觀者稱之為巧喻暗合和奇跡。

說毛澤東在渼陂揮就“命令昨頒，十萬工農下吉安”的豪邁詩句，并不排斥毛澤東在馬背上哼成詞六首。１月中下旬，毛澤東兩次雪里行軍。雪，激發了毛澤東的詩興。毛澤東詩詞中，寫雪的特別多，除這首詞中“雪里行軍情更迫”外，還有“更喜岷山千里雪”；“飛起玉龍三百萬，……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洞庭波涌連天雪”；“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雪壓冬云白絮飛……梅花歡喜漫天雪”；“一篇讀罷頭飛雪”；“雪花飛向釣魚臺”；“上參天，傲霜雪”等等，足見雪在毛澤東詩詞中的份量。毛澤東愛雪、喜雪。有的回憶錄寫道，在中南海有年冬天下雪了，毛澤東在雪中來回行走，高興得手舞足蹈，像個小孩似的。正是雪中行軍，在馬背中哼哼，才釀成了詞中的部分詩句，從而在渼陂一氣呵成。胡為龍編著的《毛澤東詩詞鑒賞》（紅旗出版社２００２年版）也認為“作者的這首詞，可能寫作于這次聯席會議之時或之后”。２月９日之后，毛澤東經東固去了興國，一直到２月２０日前才回到富田，所以作于“聯席會議之后”的可能性不大。

順帶還要提的一首詞是《如夢令·元旦》。《毛澤東詩詞集》中注釋說：“元旦，這里指陰歷正月初一（這年陽歷是１月３０日）。”據史料載：１月３０日，毛澤東和紅四軍官兵及農民群眾一道在藤田過年。所以這首詞寫作完成的地點應是永豐藤田。余伯流、凌步機著的《中央蘇區史》（江西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１年版）中說，毛澤東率紅四軍二縱隊“于１月１９日進入廣昌縣境，２０日在廣昌赤水擊潰廣昌靖衛團，活捉敵廣昌縣長。行軍翻越武夷山時，毛澤東吟就《如夢令·元旦》……１月２３日紅四軍一、二、三、四縱隊在東韶勝利會合。毛澤東是個詩人。在行軍途中，毛澤東又在馬背上吟成《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這些說法，從某種角度上說沒有錯。因為毛澤東自己講這些詞是在馬背上哼成的，但寫作定稿，應當是在某個地方休息以后，興致大發才一揮而就。毛澤東在給《人民文學》編輯部同志復信中說：“回憶了一下，這些詞是在一九二九至一九三一年在馬背上哼成的。文采不佳，卻反映了那個時期革命人民群眾和革命戰士們的心情舒快狀態，作為史料，是可以的。”１月２９日攻克永豐，１月３０日喜逢初一，心情是愉悅的，加上“二七”會議的成功召開并作出攻打吉安的決策，解決紅軍黨內和地方黨內矛盾獲得統一認識，當然使得毛澤東心潮澎湃，詩興大發，馬背上哼成的詩句，一下子就涌流出來：“山下山下，風展紅旗如畫”，“頭上高山，風卷紅旗過大關”，于是就有了這首《減字花木蘭·廣昌路上》的不朽詞章。所以我認為應當把馬背上哼成看作是一個醞釀構思的過程，而不是最后寫作的時間，這才是符合實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