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孫中山逝世后,汪精衛身為國民黨的元老和孫中山的親信,憑借其起草孫中山遺囑、親受遺命的政治資本,并獲得國民黨左派、中共及蘇聯顧問的大力支持,先后擔任廣州國民政府主席、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主席、黨軍及黃埔軍校黨代表、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代主席等職,掌握了國民黨和廣州政府的黨政軍大權,成為名副其實的國民黨領袖。
然而,汪精衛大權獨攬的局面持續時間并不長,軍事強人蔣介石的迅速崛起,對汪精衛構成了嚴峻的挑戰。蔣介石參加革命并沒有汪精衛早,過去在黨內也未擔任過要職,其影響主要在軍事上。然而,國民黨“一大”后,他擔任黃埔軍校校長;“廖仲愷被謀殺案”發生后,他又參加“特別委員會”,參與處理“廖案”,從此地位穩步上升。1926年1月,蔣介石憑借其在組建黨軍、第一次東征、平定楊劉叛亂、肅清內部反革命勢力、第二次東征等過程中的功勞,參加了國民黨“二大”,并向大會作軍事報告。國民黨“二大”后,蔣介石不但進入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這一最高權力機構,而且當選常務委員,躋身于國民黨中央領導核心,與汪精衛并列為國民黨一武一文兩大領袖。2月1日,汪精衛被推舉為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主席,蔣介石則于同一天擔任國民革命軍總監,從而開始形成黨權與軍權分立的局面。
對于蔣介石的崛起和軍權的膨脹,汪精衛也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如他調包惠僧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以鉗制蔣系勢力。他還以國民政府名義,撤職查辦了搞非法走私活動的虎門要塞司令陳肇英,而陳系蔣的盟兄弟,且陳任虎門要塞司令也是蔣保薦的,這無疑是對蔣介石的不小打擊。此外汪精衛曾極力拉攏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二師師長王懋功,勸王倒蔣,答應事成之后讓王擔任第七軍軍長,并從黃埔軍校的經費中拿出三萬元給第二師。同時,汪精衛利用一些公開場合反復宣揚黨權高于軍權。3月1日,國民革命軍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其前身為陸軍軍官學校,即黃埔軍校)舉行成立典禮,身為國民革命軍總黨代表和該校黨代表的汪精衛,偕校長蔣介石及各部部長就職,并發表訓詞。他說:“以后無論什么軍事和政治,通通要根據國民黨的黨綱和政策才能存在。我們看國民政府委員會組織法第一條和軍事委員會組織法第一條,便可知道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是在國民黨指導監督之下而成立的,事實上國民政府是國民黨的政治部,軍事委員會是國民黨的軍事部,所以無論什么軍隊或軍校,總是國民黨的,都要本著黨的政策去做,無所謂特別的黨校,也就無所謂特別的黨軍。”3月4日,他在出席青年軍人聯合會歡迎白崇禧等人的大會時,又強調指出:“武裝黨員又與普通黨員不同,因為他有武裝,政治訓練是要叫他這枝槍應該向什么人瞄準,如不是這樣,政治訓練有不如無。……要知道,黨是在軍隊之上,若無革命黨,決沒有革命軍,政治訓練是受黨來指導軍隊的。”對于汪精衛的這些關于黨、軍關系的言論,蔣介石大不以為然,他要憑借手中的軍權向汪精衛的權威挑戰。
蔣介石制造種種輿論,攻擊汪精衛為“某派所利用,不惜斷送黨國”,“對CP之合作”“遷就謙讓”,“事事聽命于外人”等等。為阻止汪精衛向軍隊滲透,蔣介石于2月26日將親汪的王懋功誘至東山扣押,隨后逼其離粵赴滬,王的第一軍第二師師長一職則由蔣的親信劉峙擔任。周恩來曾對此評論說:“蔣介石把王懋功趕走,向汪精衛做了第一次示威”。27日,蔣介石造訪汪精衛,以辭職相威脅,逼汪下令讓與蔣不睦的蘇聯顧問季山嘉等回國。3月8日,蔣又訪汪,痛陳“革命實權不可落于俄人之手。即與第三國際聯系,必須定一限度,不可喪失自主地位。”18日,孫文主義學會骨干分子歐陽鐘以蔣介石名義,矯令中山艦開赴黃埔候用一事,使蔣找到了打擊中共、驅逐季山嘉、排擠汪精衛的絕妙機會。20日凌晨,蔣以共產黨意圖謀亂為借口,宣布廣州戒嚴,隨即下令占領中山艦,逮捕該艦艦長中共黨員李之龍,扣押第一軍第二師各級黨代表及政工人員,并包圍省港罷工委員會和蘇聯顧問團住處。這就是三·二○事件,又稱中山艦事件。
當蔣介石采取軍事行動時,汪精衛還在睡夢中,他是當天早上在病床上聽了陳公博的報告后才知道廣州開始戒嚴的。不久,譚延闿、朱培德來訪,送上蔣介石致汪的親筆信,大意說共產黨意圖謀亂,所以不得不緊急處置,請求主席原諒等語。汪精衛看罷信后,憤慨地說:“我是國府主席,又是軍事委員會主席,介石這樣舉動,事前一點也不通知我,這不是造反嗎?”又說:“我在黨有我的地位和歷史,并不是蔣介石能反對掉的!”次日,汪精衛曾把朱培德、譚延闿、李濟深等幾個軍長請到家中,希望他們能把蔣介石扣留起來,但未能如愿。22日,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于汪的病榻前召集臨時特別會議,討論三·二○事件。會議決定:工作上意見不同之蘇聯同志暫行離去;李之龍受特種嫌疑,應即查辦;汪主席患病,應予暫時休假。23日,汪即閉門謝客,匿居療疾。他之所以采取這種消極怠工的態度,也是出于無奈。因為當時不僅各軍將領不顧汪的要求而堅持中立,而且過去一向支持汪的蘇聯顧問和中共也主張對蔣介石妥協退讓,沒有予汪以必要的支持。3月24日,蘇聯顧問索洛維約夫在給蘇聯駐華大使加拉罕的信中曾指出:“我們對蔣介石作出讓步,使汪精衛感到自己受了委屈,我們召回他所竭力要保留的季山嘉,使他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所以他未經我們同意,違背我們的愿望隱匿起來”。這道出了汪隱匿的主要原因。3月31日,汪致蔣介石一函,表示:“今弟既厭銘,不愿共事,銘當引去。銘之引去,出于自愿,非強迫也。”4月16日,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與國民政府委員會舉行聯席會議,改選中央政治委員會主席和軍事委員會主席,兩職分別被譚延闿和蔣介石取代。汪精衛看到這種無力回天的政治局面后,即決定暫時出國,以圖東山再起。5月11日,他搭乘法國郵輪經香港赴法國養病。
三·二○事件是汪精衛政治生命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它標志著孫中山逝世后,以汪精衛為領袖,汪、蔣短暫合作局面的結束。這樣,在汪的黨權與蔣的軍權的首次交鋒中,就以黨權的旁落和軍權的膨脹而告終。
后來,汪精衛對自己在這次與蔣介石的政治斗爭中遭受重挫念念不忘。1928年5月18日,他在《復林柏生書》中曾詳談過此事,我們從中或許可以了解到三·二○事件期間他的一些真實想法。他在這封信中說:“蔣同志做三月二十日之事,是獨斷獨行,未嘗謀之于我。就事后蔣同志給我的手書及蔣同志所做出來的事情看來,可以歸納到以下兩點:第一,蔣同志并沒有拋棄聯俄容共政策,尤其沒有拋棄聯俄政策的意思。第二,蔣同志以為國民革命是本黨的使命,應由本黨主持,對于蘇俄顧問及共產黨人之勢力增長,不可不加以裁抑,以免大權旁落。”“至于蔣同志當時何以獨斷獨行未嘗謀之于我呢,就事后蔣同志給我的手書看來,是慮我不能同意,以致不能進行,所以只得自己獨斷獨行的做去。”他對此評論說:“三月二十日之事,事前中央執行委員會政治委員會毫沒有知道。我那時是政治委員會主席,我的責任應該怎樣?三月二十日,廣州戒嚴,軍事委員會并沒有知道。我是軍事委員會主席,我的責任應該怎樣?我這時候,以為不問這事情做得錯與不錯,而這件事情做法,不能說是不錯。我只責己而不責人,我以為皆我不能盡職所致,所以引咎辭職。”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當時汪精衛對蔣介石“裁抑”“蘇俄顧問及共產黨人之勢力增長”,并不反對,按照陳公博的說法,“那時國民黨人心目之中,不論其為左派或右派,無不想限制共產黨的活動”;汪所反對的是蔣介石“獨斷獨行未嘗謀之于我”。但他沒有強大的軍事力量做后盾,“不能以力制武人,使其不得不服從”,加上他信奉“合則留不合則去”的處世哲學,所以,最終的結局也只能是遠走他國,逃避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