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陽關遺址

一座風蝕雨剝的烽燧佇立在四野茫茫的龍勒崗上，即將沉入庫姆塔格沙漠的夕陽孤獨地注視著它。南面是鳴沙山柔和的曲線；北面不遠處是疏勒河寬闊的干河道，漢唐的流水早已消逝在歲月的地平線。只有夕陽。幾千年了，只有夕陽。

這里就是古陽關遺址。1981年夏天我第一次來到這座烽燧面前時，正是宿鳥歸巢時分。幾只野鴿子和沙雀在烽燧上盤旋，它們的巢就筑在烽燧上。那時從敦煌城到這里只有一條坑坑洼洼的礫石路，一年難得有幾撥喜愛荒涼景色的游客來。我目送著夕陽的沉落，默誦著王維那首千古名唱《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進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茫茫的庫姆塔格盡頭的沙漠更浩大，是塔克拉瑪干，占地面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星星點點的綠洲散布在塔克拉瑪干周圍。天山以北是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所以，對于中國內地來說，敦煌恍如天邊的城市。在交通不便的唐代，天山南北除少數民族外，內地到達那里的只有駝隊商旅、遣派的官吏和駐守安西四鎮(zhèn)的戍卒。在柳條依依的雨后渭河渡口，長揖為遠去天山下朋友送行的詩人王維，無盡的離情別緒就盡在一杯杯餞行酒中了。

《送元二使安西》，樂府詩集中名為“渭城曲”。《渭城曲》演唱時至末句反復歌之，是謂“陽關三疊”。相傳此曲曲調最高，“倚歌者笛為之裂”。正如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使岳陽古城名重天下一樣，這首自古傳唱的送別詩使得不少尋幽訪古者對陽關夢繞魂牽。

陽關，西漢時設置。據《元和郡縣志》，“以居玉門關以南，故曰陽關”。自長安起始的古絲綢之路，至敦煌起分為南北兩道，出陽關者為南道。陽關在敦煌城西南70公里處。從陽關向西，經鄯善、莎車可達波斯。漢時陽關屬龍勒縣，北魏時在這里置陽關縣，北周時廢縣。陽關關城何時湮滅的，已無法考證清楚，我們今天可以認定的是，一座廢圮的烽燧絕對代表不了陽關當年的興盛。盡管它向西面對的是浩瀚大漠，可它的的確確曾是座繁華的關城。

1993年我再去敦煌時，經當地人帶領，我們找到了外地人極少涉足的“古董灘”。古董灘位于龍勒山烽燧以西兩公里處，是幾道大沙梁和梁間谷地。風吹沙梁，流水變幻，常有古物顯露出來被牧駝人撿得，古董灘因此而得名。我在谷地上搜尋了一個多小時，撿到幾枚小銅錢和一枚銅箭簇。一只蜥蜴映入我眼簾，我追著它跑。小蜥蜴一頭鉆進駱駝刺中躲了起來。我看到駱駝刺旁邊的地上露出一星晶瑩的紅色，我用手指摳土，竟摳出一粒小指甲般大小的紅色寶石。我迎著太陽看，晶明透亮，色彩鮮艷。紅寶石被同行的一位女詩人要了去，她高興極了，說：“謝謝你送了我！”我無奈地說：“其實你應該謝陽關的小蜥蜴，是它托我轉送你的。”

后來我再去古董灘的時候，又找到一枚貝片和一枚五銖錢。五銖錢黑漆古色，穿孔上有一凸起的橫杠，是西漢三官所鑄的精美銅幣。

九十年代，柏油路從敦煌城修到龍勒山。烽燧邊又修起一座陽關展覽館，館里展出些從古董灘撿來的漢磚唐瓦、古錢箭簇之類。附近南湖綠州的農民牽來他們的駱駝和馬匹，讓游人騎著走來走去，——當然是要收費的。

迄今我記不清去過多少次陽關遺址了。我喜愛那兒天野空曠、沙漠無際的風景。站在龍勒山烽燧旁或古董灘的沙梁上看大漠落日，令人胸懷高遠，心思澄明。歲月和人生，不就是茫茫的大漠嗎？多年來我?guī)缀踝弑榱宋鞑恐袊恳黄恋兀抑勒嬲龥]有綠色的戈壁和沙漠其實是不存在的。涉進流沙之海，一路跋涉著，你會突然看到一叢亭亭玉立的蘆葦，或是正開著小黃花的一蓬珍珠草。在礫石累累的疏勒河故道，一叢紅柳花開得興高彩烈，手舞足蹈，如醉如癡。我曾同那叢紅柳花合過影。

人生茫茫，日月往來，我們都是沙漠上的旅人。我要說的是，讀者朋友，莫道“西出陽關無故人”，荒涼中的綠葉紅花才是最動人的。

當然，還有雄渾壯美的大漠落日。

有關“丑小鴨”

安徒生講述的“丑小鴨”故事，人人皆知?；锇閭円云婀值?、譏諷的眼光看待這只“丑小鴨”，“丑小鴨”的尷尬處境我們可想而知。但是，它羽毛豐滿后，一下子飛進藍天了。是天鵝總要高飛的，善良的安徒生這樣告訴人們。

安徒生的這個童話來源于中世紀意大利一位著名哲學家講的一個故事。這位哲學家堅持真理和科學，充滿智慧，因而被極端宗教勢力認定為異端邪說者。他在被宗教裁判所迫害致死前，講了一個著名故事。故事說，一只天鵝蛋偶然被人放進雞蛋中讓母雞孵化。一群小生命出殼了。在碧綠的草地上，小雞們怎么也對“混入群中”的這只小天鵝看不慣。小天鵝的模樣、儀態(tài)，它的一切是那樣與眾不同。它為什么那樣高大？又為什么那樣高貴和優(yōu)雅？它為什么要同我們不一樣？小雞們別扭極了，不舒服極了，仇恨極了，于是平時相互爭奪小蟲的小雞們出奇地團結起來，不約而同地鳴鼓而攻之，紛紛用尖利的喙去啄它，啄掉它的羽毛，啄出它的血來，直到小天鵝血肉模糊地死去。

小雞們的狠毒令人毛骨悚然！

僅僅由于自己鶴立雞群，卓然不凡，小天鵝便遭到如此下場。顯然，單是嫉妒心使小雞們使其然是無法說通的，盡管嫉妒心可能是一個主要原因。更可能的情況是，要求在儀態(tài)、性格、習慣、行為乃至思想方面的從眾、從“我”的思維在作怪。你不能有任何出眾的地方，你得同大家一樣，同“我們”一樣，否則是不容許的。在生物界在社會上，這種邏輯幾乎普遍存在。

據載，某市一位特級小學教師，她的教學質量極好，她教過后班級升學率比別的班明顯要高，但是因功高鎮(zhèn)主和同事們多非議，就是不被聘用。某詩人生前就名滿天下，成就斐然，令人奇怪的是他所在的作協(xié)，大家好像約好了似的，沒什么人說他的好話，他幾乎處于被隔離狀態(tài)。還有，某單位盛行撲克和麻將，一位先生不喜愛這些，而喜愛讀書和發(fā)表研究性論文，每逢年終考評時，他在這所科研單位總是處于“落后”狀態(tài)。他名望太高了，連領導也參與圍剿他。

“丑小鴨”故事的結局有兩個版本：安徒生的小天鵝高飛了，哲學家的小天鵝被無辜傷害致死了。我們不妨都冷靜地思索一下，在我們身邊發(fā)生的結局是哪一種。長期以來，一些不正常的、丑陋的心態(tài)在社會上已成習慣，到底有多少人能夠反思：自己的心態(tài)到底是正常的，還是丑陋的？

筆者不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人類是否有一種普遍的劣根性，事實是這種現象在現實中一直深刻而旺盛地表現著。

不是荒誕的故事

有一所著名的武術研究院，院里人才濟濟，隨便提幾個工作人員的名字，我們都會覺得如雷灌耳。大刀所里有關羽，槍棒所里有項羽和林沖。

新任命了各所的領導。等各所召開新所長見面會時，大家都傻眼了。林沖和項羽的新領導是洪教頭。洪教頭自從那年在柴進莊上比武被林沖三兩棒打翻后，十分窩火，決心走捷徑重整槍棒事業(yè)。他先是花重金買來江湖大學五花八門門門響系的文憑，又走關系來到武術研究院。我們都知道近年什么文憑都可以買到手。這下子林沖再不敢棒打洪所長了，因為分住房、評職稱全靠所長批幾個字。連西楚霸王項羽也不敢頂撞所長。洪教頭由于是所長，已拿了多種特殊津貼，項羽至今才是個助理研究員，且他還有垓下之戰(zhàn)失敗的把柄捏在洪教頭手里。大刀所里情況比槍棒所的更新聞，所長是一位青年屠戶。該屠戶宰牛不行，殺雞卻相當熟練。他也有個“關系學速成班”進修來的軟文憑。三年前屠戶離開肉聯廠，為某首長當了秘書。業(yè)余他常到首長家的廚房操刀殺雞，不想其刀法獲得了首長的賞識。更重要的是，他為人乖巧，深得首長歡心。青年屠戶還獲得級別很高的殺雞大獎，還當了母雞公雞都殺學會的理事。屠戶領導武圣，關羽雖心中憤憤不平，也沒辦法。畢竟武術研究院是公辦，自己是公職，總不能辭職不干吧？辭職了，老婆孩子誰養(yǎng)活？

據說這次新所長的任命是人事制度改革的成果，干部隊伍要文憑化、年輕化。

武術研究院的故事我們人人都知道。這所武術研究院其實離所有的人都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