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望中超越

清人葉燮云：“大凡人無才，則心思不出；無膽，則筆墨畏縮；無識，則不能取舍；無力，則不能自成一家?！倍渲?，他認為起主導作用的是“識”，也即對客觀事物的理、事、情的是非美惡的識別能力與創作經驗與方法的識別能力。近讀史小溪先生文集《高原守望者》，對此感悟頗深。

《高原守望者》從他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一些較有影響的報告文學、隨筆、書札中選編結集。其中作品創作年度跨越從改革初期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全面建設時期前后二十多年，敘述方式從最初概念性、表象性、膚淺的東西到對生命體驗與感悟的思想挖掘，一步步都有作者創作歷程的明顯痕跡，這是作者這一時期一點一滴積累的經驗，也是作者思想一步步趨于成熟的過程。在這些或長或短的文章里，作者都以一種陜北高原黃土人的淳厚與質樸給大家展示了每一個個體生命對于故鄉靈魂的執著與堅守，正如他相信德謨克利特的名言“具有一個好靈魂的故鄉就是整個世界”一樣，故鄉陜北，在他的整個創作中都成為了一個生命支體。無論是艱辛開拓的創業者，還是默默奉獻的平凡者，抑或是多少年來與黃土相守的老百姓，都在他的筆下與陜北高原質樸荒涼與廣袤壯偉的背景相輔相成。

《高原守望者》從內容與題材入手，將全書分為四輯：第一輯為創世紀禮贊，第二輯為自由的思想，第三輯為流逝的輝煌，第四輯為夜鶯在黃昏歌唱。其中第一輯是作者史小溪對延安改革開放時期對延安建設作出重大貢獻、延安歷史和人民永遠不會忘記而其中又不乏艱辛曲折的創業紀實，報告文學僅選了6篇，但已將革命老區市場經濟發展中走過艱難坎坷而又業績斐然的歷程做了生動翔實地記錄。延安新型第三產業亞圣公司的創業史，延河流域世行貸款項目治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在改革大潮中崛起的老區石油工業，以及現代水泥建材工業的發展，這些都是歷史在這一時期發展中的親歷者，與他們同樣關注故鄉發展的史小溪目睹他們創業的艱辛，不可能無視于他們的奮斗，一個有良知、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作家更不能對此保持沉默。于是，作為歷史的見證，史小溪就踏上了敏銳追求生活發展變化軌跡的路，準確、深刻地反映了當代社會生活中的新生事物、社會熱點和重大事件，厚重、恢宏的筆調在大篇幅的敘述中顯現了作者良知與責任并存的創作精神。第四輯選的是一些書札體文章，但就其給碧野老師前后二十年不同的書信和以書信體形式與同時進行探討和商榷的內容來看，這些書札顯然是作者自己坦誠裸露的心路歷程，真誠與期待、渴望與進取都是他走向成熟擁有深刻思想的過程，而書信中可以自由傾吐的痛快與自我否認的超越則在一種完全不需要遮掩的真實中完善了他對道德的質疑與靈魂的拷問，從而形成了他可以熔煉以往重鑄未來的精神世界，具有強烈的生命意識和生命體驗的東西。

第二輯和第三輯是作者自由流動的思想痕跡，也是最能見其大氣、大義、大識及大才之所在。第二輯名為自由的思想，所選一些短篇是他對生活真諦獨有創見的發現。《煮酒說人才》從三國劉備三顧茅廬請安邦定國經綸濟世之才諸葛亮說起，道出“以錢買官”之丑惡陋習，引出當下急時之需的人才問題，從而提出只有革除我們人事制度上的“集權”與“專制”，才能永葆改革開放所帶來的盎然生機?！侗粡椄叩淖巍罚恫紶柊突鶈⑹句洝?，《戲謔“歪打正著”》，《也談賈平凹的〈丑石〉》等短文，都從一種精神價值評判毫不留情地批駁了所謂的關系學、以及對名利和品格的錯位認識、對名人一哄而上的吹捧等現象，并在《奇怪的“圈子”》一文中對“圈子”一說給予深意，使其在金兜山迷霧一文中以“國無法則亡，文有規則死”的定義賦予作家一種騰空而起、俯瞰生活全景的大家氣魄和勇氣，自由流動的思想在針砭時弊中毫無保留的得以釋放，“膽”色足見一斑。這些看似不經意的隨筆，其實都在一種簡單明了中蘊藉了深長意韻，從而使史小溪以不拘舊格、大膽革新的創新者形象凸顯出來，這既是史小溪對文學寄予的厚望，也是眾多創作者力圖跳出的圈子，大氣、恢宏、厚重都在史小溪的膽識中一展無遺。

第三輯名為流逝的輝煌，寫了一些已經流逝或已遠去的東西，但在流逝的背后，史小溪展現的卻是永不能揮去的一種精神守望。讀著名老作家碧野的長篇《丹鳳朝陽》一文，雖然敬慕碧野的名氣與年齡，但作者還是中肯地對其文進行了評價，既有肯定又有商榷的微詞，而并非因著自己對碧野的崇敬而以自己的情感傾向對其文進行一味地褒獎，由此足見作者對待創作的態度：誠實而認真。為蘇勝才散文隨筆《昨夜西風》序中，他同樣認真地對其作品進行梳理，也談點自己的意見，在對其對于自然與人的重新認識和注重理性、長于分析的亮點進行客觀評價的同時，他也提出了其文一些篇什中更適宜小說使用的詞語在散文中表達情感張力時受到影響。除此之外，這一輯里還收了史小溪長篇的海明威閱讀筆箋，從引言到正義的作家、冰山原則、創作的三個高峰、與四個女人、意志堅強的人、粗暴而又仗義、精辟的創作、以及海明威的癖好、尊嚴、勇氣硬漢子精神十個方面對海明威做了全面的剖析之談，從而將海明威留給人類最寶貴的精神財富展現了出來：“一個人除了事業之外，一生又有什么價值呢？”阿瑟·華爾多恩說：“海明威在生活和藝術方面的探險滿是死亡的誘惑?！薄巴瞥缛擞铀劳龅挠赂?、尊嚴和忍耐力量，高揚著那些重返大自然和重返現實中的原始生活形式的普通人的生命理想旗幟，幾乎貫穿著他所有的作品?！边@種硬漢子精神在他描寫《老人與海》中得到最充分的體現，用老漁民桑提亞戈的話說：“一個人并不是生來要被打敗的，你盡可以消滅他，可就是打不敗他?！边@是對硬漢子精神的深刻概括，它寓意人們：人在同外界勢力的斗爭中雖然免不了失敗，但人要勇敢地面對失敗，即使在最困難的條件下，也要體現出人的硬漢子的尊嚴和風采。史小溪借海明威將自己多年來的執著追求、矢志不移的一種高原精神表現了出來，這既是對自己多年以來的一種回望也是對自己今后的一種激勵。

陜北有高亢淳樸的信天游，有血性激蕩的安塞腰鼓，有輕盈裊娜的大秧歌，也有過許多高山仰止的文臣武將，然而由于它的偏遠、惡劣的自然條件，陜北近乎于青藏高原似的高古蒼茫。史小溪從黃色厚土邁出的步伐厚重而雄沉，而正是這種來自黃土高原的厚重與雄沉，培育了他堅毅的品格和操守，對西部苦難意識進行終極關懷和不懈探索人的解放之路的精神，使他的靈魂得以在這種有著豐厚文化底蘊的血性氣質里駐足。正是這種文化魅力，使他大氣的文筆在運用上酣暢淋漓，盡顯壯美之風。有才、有膽、有識、有力的結合，使他的各種敘述都盡顯他的人格魅力與故鄉魅力，也使我不得不深深凝注這種來自黃土高原的文化情懷，它的魅力雖無溫嫻柔情，卻以一種大氣之勢收服了我的心，史小溪，成了我關注的一位在地域和文化上于我很是靠近的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