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去十年”后又“失去五年”
編者按:海地旋風般的政局變化讓人們再度關注拉美這個曾一度“欣欣向榮”、又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接連爆發危機的地區。是什么原因使拉美至今都沒能走出“無間暗道”的盡頭?
在1997年那會兒,誰也不會懷疑拉美像東亞一樣成為經濟高速增長、趕超美歐的明日之星,因為這一年拉美所有國家的經濟都出現正增長,整個地區平均增長率為5.3%,這不僅是本地區25年的最好年景,而且在全世界也是欣欣向榮的一片“樂土”。當然樂觀的人是不會想到拉美“黃金時代”會成為過眼煙云,更不會相信在此后不到兩年的時間里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接連爆發危機,自此陷入一個至今都沒能走出盡頭的“無間暗道”。
不過,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后,敏銳的經濟學家和金融投機家(如剛剛在亞洲金融危機中得手的索羅斯)就已發現拉美與東亞新興國家存在同樣的弊端———幣值高估導致國際游資大舉潛入以及經濟對外資的強烈依賴,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年半后在巴西爆發的金融危機竟然勢不可擋地傳播到整個拉美,從鄰國的阿根廷、烏拉圭、巴拉圭,到中美洲的安第斯國家,以至于一直緊傍美國大腿的墨西哥也深受影響。在長達數年的動蕩中,受到沖擊的領域也不僅僅限于金融和經濟,在一些國家,經濟高速發展中曾被掩蓋的固有矛盾逐漸顯現,并日益激化,不斷出現政府更迭、社會動亂,比如秘魯、巴拉圭、玻利維亞。而在那些幾近擠進富國俱樂部的國家,如阿根廷,在政治、經濟、社會三重危機的共同發酵下竟出現了一周內五換總統,一年內數十萬兒童營養不良等不曾想到過的悲慘景象。整個拉美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經濟改革的成果幾乎喪失殆盡,因此有經濟學家將1998年~2002年這五年稱為“失去的五年”,這是拉美自20世紀80年代因債務危機而“失去十年”之后,遭受的又一沉重打擊。
但是,僅僅用經濟因素似乎并不能完全解釋拉美自上個世紀末開始接連出現的各種動蕩,一些國家如內戰不休的哥倫比亞,罷工示威頻仍的委內瑞拉,還有最近因軍事政變導致總統出逃的海地,凡此種種都使人不得不重新回視拉美固有的“傳統底色”。

獨特的“考迪羅制度”
拉美與美國都曾是歐洲列強的殖民地,但是它們最大的區別是,移居到美國的是那些深受歐洲黑暗宗教迫害而跨海求生的小農或自耕農,而統治拉美的是一個個被西班牙和葡萄牙國王授予特權的總督及其下面的大大小小的莊園主們。在拉美,不管是自愿遷移的,還是被有組織掠奪來的黑奴,都必須依附于某個領主,這些領主或莊園主又必須依附或效忠更大的莊園主直至總督,加上一直伴隨拉美殖民擴張的天主教會的勢力,由此產生具有拉美特色的“考迪羅制度”(考迪羅意首領、頭目)。在這種制度下,具有一定人力、財力形成軍事勢力的莊園主們就成為主宰地方的“實際統治者”。在19世紀拉美獨立革命后,即使在共和國的形式下,國家的權力仍然掌握在大大小小的“考迪羅”們手里。在拉美獨立戰爭后,這些“考迪羅”們逐漸成為統治一國的首腦,稱為“總統”,并成立議會。隨著拉美軍隊的專業化,這些權力又漸漸由軍人領袖掌握,在進入20世紀后,演化成持續數十年的拉美軍事獨裁傳統。于是,在這種融合了天主教會勢力、“考迪羅”制度和20世紀30年代興起的民眾主義思潮的拉美獨特的政治“土壤”上,即使是播下與美國同樣的民主種子,也會結出迥然不同的果實。即便拉美目前的司法、立法和行政制度非常完備,但是軍人干政的傳統和民眾依附從眾的心理,仍會導致政局時常動蕩,特別是在中美洲、加勒比海和安第斯地區等經濟、社會發展水平一般的國家,這一點表現更加突出。拉美大部分國家只有民主的形式,而沒有民主的實質,最終民主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
讓人又愛又恨的“新自由主義”
20世紀90年代后期,拉美的軍事獨裁傳統已經式微,那時拉美經濟為何重陷深淵?這就不能不提到從“華盛頓共識”演變而來的“新自由主義”發展模式。上個世紀80年代,拉美各國紛紛陷入沉重債務負擔不能自拔,不得不求助以美國為首的“巴黎債權人俱樂部”。“俱樂部”良方就是:貿易自由化,國企私有化,市場外向化,即“新自由主義”的核心內容。同時又強加了一條:政治民主化。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拉美被迫全盤接受。在實施讓拉美經濟學家和民眾又愛又恨的“新自由主義”發展模式的頭幾年,各國出口大量增加,國企私有化蜂擁而起,因此國際資本不斷涌入,這對于當時處于經濟衰退、惡性通貨膨脹、資金極端匱乏的拉美各國來說,的確起過積極作用。但是經過數年的發展,“新自由主義”模式的弊端逐漸顯現。隨著國企逐漸賣光,政府解決社會問題的資源明顯不足,國家在經濟中的分量和干預經濟的能力大大下降,經濟發展和社會問題之間出現尖銳對立。一遇到寒風,輕則傷筋動骨,重則病入膏肓。拉美90年代后期的禍根不能不說由來于此。
美國“經營”二百年
其實,美國對拉美的“熱情”和“用心”一直以來都非同尋常。美國在自身立國未穩的19世紀初就提出“門羅宣言”,不僅對其他列強染指拉美懷有戒心,而且對拉美內部任何企圖擺脫控制的想法都力圖扼殺在搖籃里。通過在拉美的近200年的“經營”,美國已經在本地區建立起眾多的親美利益集團,而且幾乎在所有的拉美國家都曾駐扎過軍隊,所以各國的軍方都非常親美。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拉美各國普遍出現的軍事獨裁政權,也都或多或少具有美國色彩。從古巴的巴蒂斯塔、海地的杜瓦利埃,到政變上臺的智利軍事強人皮諾切特,無不惟美國馬首是瞻;同樣如果有不聽美國指揮的,最終都成為美國收拾的對象。如1982年入侵格林納達,1989年入侵巴拿馬。最新一個例子是海地的阿里斯蒂德,他是在美國軍艦的保護下重登總統寶座,又是在美國飛機的“綁架下”被迫流亡(他重新上臺后解散軍隊,力圖建立一個不受美國控制的警察部隊)。當然美國“胡蘿卜加大棒”的政策也有失靈的地方:一個是古巴,卡斯特羅穩握政權40多年,并親眼見證了九任美國總統起起落落;另一個是委內瑞拉,查韋斯不僅左派觀點激進,而且手里握有豐富的石油資源作為武器,身后還有或明或暗的支持者———拉美正在興起的具有“左派”色彩的新政府(巴西的盧拉和阿根廷的基什內爾),它們對美國等西方國家強行推行的“新自由主義”已經感到“厭煩”。
但美國在“藥方”失效之后,并沒有放松控制和改造拉美的意圖。一方面,通過建立將古巴排除在外的美洲自由貿易區,在經濟上進行拉攏和同化“聽話”的國家(如樹立加入北美自由貿易區而受益的墨西哥為“樣板”);另一方面敲打“不聽話”的國家(如在阿根廷遭受經濟危機沖擊時美國袖手旁觀),甚至伺機搞垮政府(如有充分證據表明2003年委內瑞拉“4.11”政變有美國的插手)。盡管美國“改造”拉美的企圖遭到許多國家抵觸,但是拉美作為美國的“后院”,美國對拉美的控制不會放手,正如美國目前對中東進行的民主化改造一樣,是美國全球戰略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