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關系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變革。毫無疑問,經過伊拉克問題之爭,美國已經失去了對歐洲盟國和北約組織的引導能力,今后雙方在具體的國際安全合作上只能就事論事,各取所需。
布什歐洲之行勞而無獲
6月底,美國總統布什在一周內,先后到愛爾蘭的德羅莫蘭卡斯和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參加了歐(盟)美首腦會議和北約首腦會議。這兩次重要活動恰與美國提前向伊拉克臨時政府交權一事前后重疊,自然引起人們更多的關注。對于這些舉動,人們做這樣揣測:美國外交政策會不會在大選前轉向更多的國際合作,跨大西洋傳統聯盟由此得到修補并進而重現活力?答案已經出來了,我們看到的卻是歐美在政治與安全兩大領域合作有限、分歧依舊。
首先,美國并沒有得到它最想得到、前段在佐治亞的八國首腦會議上未能得到的東西:歐盟國家沒有同意免除伊拉克的債務,北約也沒有承擔“更廣、更多的”義務。歐洲人僅僅表示要“推動伊拉克債務的減免”,而且即便是由北約為伊拉克培訓安全部隊和警察,也“須在伊拉克境外進行”;
其次,盡管歐美雙方發表了有關伊拉克、中東、反恐及防擴散等重大問題的七項聲明,但從內容上看,歐方關于應由聯合國在上述領域發揮主要作用,維護聯合國有關決議的主張已成為基調,美英為了對外營造大西洋兩岸重歸于好的表象而甘拜下風;
再次,美國未能說服法、德同意早日接受土耳其加入歐盟;也未能推動北約直接介入伊拉克事務。這再次表明美國在對歐關系和北約中的主導地位進一步減弱;
最后,美歐領導人個人之間的關系也并未改善。無論是法國總理希拉克、德國總理施羅德,還是北約組織秘書長夏侯雅伯都公開對布什的想法不買賬。美國官員私下里承認,盡管布什一周里跑了兩趟歐洲,卻并沒有彌合與歐洲領導人之間的主要分歧。
現狀和原因
為什么美歐矛盾會演變到如今的地步?兩者之間到底存在哪些分歧?如果不明白這些問題,就無法理解和預見未來美歐關系的發展。
一、跨大西洋關系的基礎已經從傳統上歐洲地域內的安全合作轉向在全球安全問題上的競爭,美歐之間在國際戰略上的差異日益表現為兩者利益、目標和方式的不同。美國是惟一可以在全球范圍內配置力量的超級大國。冷戰結束以后,美國的全球戰略就是以此來防范和制約任何挑戰美國利益、威脅美國超強地位的地區勢力與國家。布什主政以來,其外交政策信奉“實力至上,以價值觀念劃線”的新保守主義思想,對于國際安全問題更多地采用了我行我素的單邊主義做法。歐盟國家,特別是法、德等大國,長期致力于一體化建設,重視軟力量?穴即制度和規范?雪的作用,始終遵循“協商一致”和尊重多樣性的原則,堅持認為影響國際戰略穩定和全球安全的因素是多方面的,解決問題的方法也應該是綜合性的,而且必須依靠包括聯合國在內的組織框架和多邊合作才能從根本上奏效。
二、跨大西洋關系的實質已經從傳統上的主導與從屬關系轉向全方位的平等伙伴關系。冷戰期間,美國全面主導在歐洲范圍內同蘇聯的對抗,通過北約組織等為西歐提供了從核武器到常規力量的多層次防務體系,從而一方面為戰后西歐的恢復與重建乃至后來的經濟繁榮作出了貢獻,另一方面也造成了西歐國家對美國在安全上的單方面依附。冷戰結束后,蘇聯和華約組織解體,歐洲安全形勢得到了根本緩和。隨著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快速發展,北約已經擴大到原華約成員國,或與波羅的海沿岸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建立了對話機制。在此形勢下,美歐之間的安全契約已非昔日所比。歐洲內部要求增強獨立防務能力、建立針對后冷戰時期地區沖突增多和非傳統安全威脅增大這一特點的歐洲快反部隊的呼聲日漸高漲。這些變化都導致歐洲更加追求與美國在安全合作中的平等地位,即使在北約內部,歐洲國家也更加重視自身利益與能力建設的平衡,傾向于承擔更多的歐洲防務和減少對外干涉。
三、美國霸權自身的矛盾使歐方難以與之步調一致。眾所周知,美國在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問題上一直實行雙重標準,對伊拉克、伊朗、利比亞等國大加撻伐,揮戈相向,而對以色列卻網開一面。特別是去年在沒有充分證據的情況下,美英等國繞開聯合國,擅自向伊拉克開戰,公然將強權政治強加于一個主權國家,再次削弱了現存國際體系的法律基礎。然而,嚴峻的戰后局勢已經讓占領者蒙受了巨大的傷亡和恥辱,美國迄今拿不出伊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證據,同時還因為虐囚丑聞而聲名狼藉,所以不得不再次求助歐盟、北約和聯合國。與之相反,歐盟,特別是以法、德為代表的“老歐洲”強調規則和信義,反對濫用武力,此次更是堅決反對再像從前那樣出人出錢去收拾美國搞亂了的爛攤子。此外,近來伊境內的恐怖組織和反美武裝一再制造針對美國及其盟國平民的襲擊行動,引起受害國家公眾的強烈反應,有些國家已經或正在考慮撤軍,這不僅表明主權移交后在伊的聯合軍事行動將面臨更大的困難,同時也預示外部力量進一步介入伊重建工作的艱巨性和復雜性。上述事實都令明智的歐洲決策者們難以輕易軟化立場,同美國攜手赴難。
四、歐方內部也早已失去了“冷戰一致”的單純性,政策協調難度增大。目前,歐盟已擴大到25國,北約也增加到26個成員國,彼此之間利益不同,“眾口難調”,難以形成統一的意見來應對美國。一方面,歐洲各國和平主義思想基礎較為雄厚,中左力量較為穩固,反戰傳統一直是民意主流,“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不久前西班牙前首相阿斯納爾因支持美英派兵攻伊而敗選下臺,給希拉克、施羅德等臺上和臺下的歐洲政治家們提供了深刻的教訓。至少在西歐,支持還是反對美國的單邊主義政策仍然是國內政治的風向標之一。另一方面,波蘭等新成員國出于自身利益和制衡法德等大國的考慮,采取貼近美國的政策,可能形成法德之外的“第二軸心”,所以歐盟在牽制美國的同時又受到美國的牽制,不得不對美國的壓力做出某些讓步。
五、從根本上講,美歐關系的外部環境正在發生巨變,各個領域的全球化進程促進了多極化趨勢的發展,使多層次的全球治理成為日益突出的主題,對此美歐的觀點難以彌合。歐洲從聯合中獲益,美國則尋求分而治之;歐洲致力于法治,美國則采取雙重標準。兩種完全不同的治理哲學無法調和,雙方在包括環境保護(如批準《京都議定書》)在內的幾乎所有問題上的對立盡顯無遺。因此,美歐的分歧是深刻和長期的,絕非一兩次外交活動可以調和。
大勢不可逆轉
綜上所述,美歐關系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變革。毫無疑問,經過伊拉克問題之爭,美國已經失去了對歐洲盟國和北約組織的引導能力,今后雙方在具體的國際安全合作上只能就事論事,各取所需。這一趨勢盡管不太愉快,但畢竟無法逆轉,因為它順應了當今世界政治消長的現實,符合歷史發展的規律。不過,我們也不能過分地夸大美歐之間的分歧,因為構成大西洋聯盟的基本要素,如體制性質、價值觀念及彼此的身份認同等依然存在,甚至有時還會加強,這就保證了美歐雙方將是合作或競爭的伙伴,絕對不可能變成對抗的敵手。未來的美歐關系將更加復雜,但不會失控翻船,因為說到底雙方的分分合合只是為了按照各自的意圖和方式維護現存秩序的和平與穩定,而不是相反。從這個意義上說,如同后冷戰時期其他戰略力量之間的關系一樣,美歐關系好不到哪兒去,但也壞不到哪兒去。這個結論盡管有些乏味,但是或許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