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獅經驗看反腐倡廉

全國政協，我先后干了四屆，算是個老政協了。在政協工作中，我較為關注的，是我們國家的反腐倡廉問題。

反腐倡廉，含義深刻、鮮明、全面，如能落實，則國家幸甚，人民幸甚。陳云同志用“生死存亡”四字形容防止腐敗的嚴重意義，這話說到家了。

然而，落實反腐倡廉，并非易事。

君不見，反腐倡廉，已經喊了多少年了，可實際上，腐敗現象并未清除，而是在繼續發展、蔓延……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戰爭年代，在革命圣地延安，著名民主人士黃炎培，曾向毛澤東同志尖銳地提問：中國共產黨執政后，能否擺脫由勝利轉向腐敗的所謂“周期率”，毛澤東同志的回答斬釘截鐵：“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黃炎培《延安歸來》)

的確，中國革命勝利之后，我們經由民主協商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并進行民主改革，保障人民應當享有的若干民主權利。新中國民主改革的偉大成就必須肯定。問題是，今天的民主到底達到了什么程度？我們常說民主化，到底化了沒有？比如在用人問題上，充分體現人民的意志沒有？為什么我們的民主不能從制度上有效地制止腐敗？……這些問題不能不令人感到困惑。

一次，我曾被委派同幾位政協委員一起，去考察福建、江蘇的廉政建設情況。由于時間短，跑的地方多，走馬看花，收獲不大，但也多少了解了點真實情況。從民主選舉的情況看，有些地方雖也做了若干工作，但大都由領導確定候選人，走民主過場，通過了事，很少認認真真地體現民意。有的地方，在民主程序的掩護下，新建的領導班子仍然用人唯親，貪污受賄，嚴重脫離群眾，很快垮了下來。唯獨福建石獅市的廉政建設有顯著效果，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石獅是福建走在改革開放前頭的著名城市。我們從石獅調查中發現，在全市人民的心目中，市黨委、政府、人大、政協等方面的領導人員，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主人”。

為什么石獅市的領導班子威望這么高呢？一條重要原因，是石獅人民在召開大會實行換屆選舉時，打破了當地束縛民主的若干框框，在民主化上下了功夫，充分體現了他們的集體智慧和共同愿望。

民主，民主，人民是主。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執政黨，黨政領導者，作為人民公仆務必聽命于民，了解民意，尊重民意，順從民意。在民主選舉中，尤其要這樣。

石獅市民主選舉的成功之處就在于順從了民意。其主要表現是，領導班子的候選人未由上面提出，而是由代表暢所欲言，各提自己信得過的人作候選人。這樣，一開始被提出作候選人的數字往往超過應當選者的幾倍甚至十多倍。這怎么辦呢？辦法很簡單：在相互介紹、推薦、增進了解的基礎上，通過民主表決，一步步篩選。這種篩選過程，實際就是選優過程，選賢任能過程。最后，則由候選人發表演說，表明志向，以無記名投票方式決出結果。就這樣，最后的決勝者，是優中選優的賢者，達到了用人唯賢的目的。被選者，則深為人民群眾的信任愛戴所感動，在履行職責的過程中謙虛謹慎，兢兢業業，嚴格律己，奉公守法，大大增強了執政為民的觀念和自覺性。

用人唯賢與用人唯親是根本對立的兩種路線。用人唯親，包括用人唯愚，用人唯奴，用人唯諂，許多壞事都出在這上面。我們黨正確的干部路線是用人唯賢。賢人的標準是德才兼備，聯系群眾，公而忘私。人民群眾是賢愚忠奸最權威的鑒定者。只有徹底實行民主，才能真正做到用人唯賢。

民主選舉意味著優中選優，或優勝劣汰，屬于競爭機制，是一種先進的政治制度。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的民主選舉必須力求科學、公正，充分體現人民意志，改掉一切圖虛名、走過場、形式主義的弊病。候選人的提出，可以自上而下，也可以自下而上，最好是上下結合，關鍵在務求符合民意，不要把人民信不過、不喜歡的人強塞給選民。應逐步廢除等額選舉，實行差額選舉，候選人的數目要多于應當選者，讓選民有選擇余地。要經過充分醞釀，增進選民對候選人的了解和信任，避免盲目性。盡量無記名投票，以減少顧慮。嚴禁買官鬻爵、賄選、舞弊等惡劣行為。黨組織要高舉民主旗幟，逐步改革代表中共產黨員機械執行組織紀律的所謂“黨內保證”；在民主選舉中，共產黨員的黨性表現應是虛心聽取和反映人民意愿，為實行真正民主而努力。要積極創造條件，在越來越多的地區和單位改間接選舉為直接選舉。

民主選舉只要真正做到體現民意，便可達到用人唯賢。而一經做到用人唯賢，反腐倡廉便有了保證。因為，通常，賢人是不會搞腐敗的，搞腐敗的不是賢人，或不再是賢人，徹底民主是可以把這樣的人拉下馬來的。

反腐倡廉的另一重要舉措是健全的監督機制和健全的法制。

遵紀守法的自覺性非常重要，但同時必須有對付違法亂紀的制裁措施。執政黨立志“自我完善”是可貴的，但不能完全依賴于執政黨的自我完善。無情的客觀規律是：絕對的權力產生絕對的腐敗。中國古代思想家孟子說得好：“入則無法家拂士（作者注：拂士，即敢提不同意見的剛正之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這說明，反腐倡廉必須像毛澤東主席主張的那樣，要設置對立面，即要有健全的監督機制和法制。

北京市人民政府副市長王寶森的嚴重貪污罪行揭露后，有人這樣發問：“王寶森是無錫案件扯出來的，而不是北京市自己揭出來的。那么請問，北京市黨內的監督作用到哪里去了呢？北京市人大、政協、人民團體、新聞媒體的監督作用又到哪里去了呢？”我的說法是：“魏征所以敢于犯顏直諫，因為有個虛懷若谷的唐太宗。包公所以敢鍘陳士美，因為手中握有尚方寶劍。我們今天的監督機制，多有職無權，欲發揮其監督作用，必須解決監督權問題。”

我說這話，是有根據的。一次，我去某省視察，一位政協常委親自對我說，他對省紀委的工作表示不滿，曾批評省紀委“只打蒼蠅，不打老虎”。而省紀委的一位同志如此回答：“其實，我們有時連蒼蠅也不敢打，因為蒼蠅是落在老虎的鼻子上的。”

現在，在共產黨的各級委員會中，都設有紀律檢查委員會，負責檢查本地區或本部門黨內的違法亂紀行為。這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對同級黨委要不要實行監督和由誰監督呢？同級的紀檢委最易了解同級黨委的內部情況和問題，最有利于對同級黨委實行監督，然而紀檢委被置于同級黨委的領導之下，不具有監督職責，而且，“黨票”、“飯票”都掌握在同級黨委手中，為避免打擊報復，往往也不敢對同級黨委實行監督。這種體制，黨中央現在正在積極解決中。我也建議全黨同志都來探討這個問題。

其他如人大、政府、政協、人民團體、新聞媒體等方面的監督機制，同樣應認真解決監督權問題，充分發揮其監督作用。我建議制定監督法，保護民主監督自由權不受侵犯，凡屬對于違法亂紀的檢舉揭發行為，堅持表彰鼓勵，嚴禁打擊報復。總之，要努力做到監督成網，切實有效，又與公檢法部門密切配合，形成維護法紀的天羅地網。要做到在我們國家里，無論任何人，任何單位，任何事業，都必得遵紀守法，沿著正確的軌道前進，誰違法亂紀，都會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并繩之以法。

我相信，只要我們在黨中央正確領導下，在實行民主化上狠下功夫，靠民主選舉做到任人唯賢，靠民主監督做到賢人執政，那么，反腐倡廉的形勢必會大為改觀，我們國家的前程必會無限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