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淮海戰役剛結束,為組建炮兵隊伍,組織上把我從前線部隊調到沈陽高級炮校進修,學習炮兵課程。
兩年的時間過去了,我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正當我們第一期畢業的學員等待分配的時候,學校作出決定,凡成績優異者一律留校任教員。由于建國之初,我軍炮兵人才極度匱乏,留下優秀學員任教員是為日后給我軍培養更多更優秀的炮兵人才。這一決定在當時的情況下無疑是正確的。
但學校的這一決定卻在學員中間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波瀾。
原來,炮校的學員都是從各部隊抽調來的優秀指戰員,而且大都在部隊任有較高的職務,此次畢業后,如重返部隊,職務和待遇都將得到提升,而如果留校任教,則所有的一切都無從談起。毫無疑問,從個人的前途出發,留校和回部隊真可說是天壤之別。成績優秀的學員則更加不平衡:為什么學習好的反而不如學習差的人了?
一時間,炮校大院里沸沸揚揚,很多人想不通,紛紛找到校領導,情緒激動地要求回部隊。學校也感到工作十分棘手,不知如何做學員的思想工作。
這時,彭德懷同志風塵仆仆地從朝鮮戰場上來到沈陽高級炮校,并很快了解了這一情況。彭老總非常重視,這是關系到我軍發展建設的大事。
彭老總召集我們幾個成績優秀的學員開了一個座談會。會上,他穿一身整潔的舊軍衣,軍帽端正地戴在頭上,連風紀扣也扣得嚴嚴整整,面容上還看得出朝鮮戰場的硝煙,神態嚴峻。一間不大的會議室里一時顯得很平靜,大家圍著彭德懷同志坐下來,每個人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心想要挨一頓好批了。
彭老總神色和緩地環視了一下大家,閉口不提留校任教的事,更沒有批評大家的意思。彭老總說:小時候,在我家鄉的山上有成群的野羊。那些野羊啊到處跑著吃草,在春天和夏天的時候,遍地都長著茂盛的野草,可是羊總是吃不飽,長得很瘦。原因是草多。它們東吃一口,西啃一口,總以為前面還有更多更好的草,結果跑來跑去的反而餓瘦了。到了冬天,草都干枯了,難得覓到一塊能吃的草,羊就低著頭認真地吃草,直到吃飽才離去。所以到了冬天,羊兒反而長肥了。
一段話講完后,彭老總停頓了一下,話頭一轉,談起留校任教的事:建設我軍炮兵,發展我軍炮兵,任重道遠,是一項無比光榮而神圣的使命。你們干工作不能這山望著那山高,你們都是解放軍指戰員,是革命軍人,干工作要把個人利益拋開,不要講求個人名利,要立足于本職工作,以革命需要為重。講到這里,彭老總停下話頭,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們,指指我說:“這個同志,你來說一下,你愿不愿意留校呀?”我站起來激動而堅定地回答:“我愿意留校!”在場的學員都紛紛站起來一致表示愿意留校任教,什么待遇,個人的升遷,早就被大家拋到腦后了,沒有一個人提起,每個人的內心都充滿了為建設我軍炮兵而奉獻終生的豪情。后來,我們這一批學員分赴祖國各地,成為炮兵建設的中堅力量。
時至今日,雖然時光已經逝去半個世紀了,可那一天的情景猶如在眼前。彭老總的那一次談話改變了我的一生,決定了我的一生的奮斗方向。從那一天起,我走上了炮兵教學的崗位,一干就是30多年,直到上世紀80年代離休,我從沒有離開過炮兵教學崗位。雖然現在我已是耄耋之年,但仍無怨無悔。30多年來,我先后在沈陽炮校、鄭州炮校、南京炮校工作。雖然在文革期間,軍事院校也受到了“四人幫”極左路線的干擾,我遭受了打擊迫害,但為了彭老總的期待,為了黨和人民的重托,我為我一生的付出感到欣慰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