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月21日,江青從上海到蘇州看望正在養病的林彪,以“文藝革命”為名,提出要召開一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她要求林彪支持她,用她后來在《為人民立新功》一文中的話說,是把林彪當“尊神”請出來。林彪對江青的設想,表示贊同和支持。兩人進行了政治交易,江青希望得到林彪的支持,林彪也想借江青的特殊地位達到其政治目的。隨即由葉群電告主管宣傳、文化工作的總政治部副主任劉志堅,說江青要找幾個部隊搞文藝工作的,談談部隊文藝工作問題。并說都什么人去,讓劉志堅同蕭華商量,把名單報“林辦”,葉群提出希望蕭華也去。但蕭華一再推辭,不愿去,要劉志堅去,理由是“我事情很多,身體又不好,文藝方面的情況又了解不多。”最后決定由總政治部副主任劉志堅、宣傳部長李曼村、文化部長謝鏜忠、文化部副部長陳亞丁等人參加。劉志堅向葉群報告參加會議的人選時,葉群轉達了林彪向參加會議的部隊文藝工作者說的話:“江青同志昨天到蘇州來,和我談了話。她對文藝工作方面在政治上很強,在藝術上也是內行,她有很多寶貴意見,你們要很好重視,并且要把江青同志的意見在思想上、組織上認真落實。今后部隊關于文藝方面的文件,要送給她看,隨時可以同她聯系。”劉志堅等人臨走前,蕭華特別交代:江青同志是個病人,她對部隊文藝工作如果有什么批評,你們不要當面辯解。你們就是“帶耳朵聽”,少發表意見。江青這個人疑心大、脾氣也大,對她的話,要多聽少說,不要和她爭,要尊重她。顯然,蕭華不愿意去,和他對江青的看法不無關系。但是,他從愛護部下出發,對江青這個人的毛病,他還是交了底。
2月2日,劉志堅一行來到上海,當天下午由張春橋陪同至江青住處丁香花園,得到江青會見。劉志堅當即轉達了林彪上述那段話。隨后,在下午五時,江青又把劉志堅、謝鏜忠、李曼村、陳亞丁等請到錦江小禮堂,在坐的有張春橋。江青向參加座談會的人宣布了紀律,即座談會“不準記錄,不準外傳”,特別提出“不準讓北京知道”。隨后江青發表談話:“我們的文藝界不像樣,讓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洋人死人統治舞臺”,“有一條與毛主席思想對立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我們的政”。“現在該是我們專他們的政的時候了”。“現在的論戰,還只是前哨戰,決戰時機尚未到來。”
座談會從2月2日下午開到2月20日結束,中間的10日到15日,因江青有事,沒有開會。會議以“看電影、批黑線”為名,看了十多部電影和三臺戲。又以個別交談和集體討論的形式,把江青自己的意圖灌輸給與會者。實際上到會的部隊文藝工作者并沒有說多少話。這個座談會開初以“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的名義召開的,形成紀要時被改成《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這樣,實際上這個座談會的前臺人就不僅是江青,而是林彪和江青了,大大增加了座談會的分量和政治性。
以彭真為首的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組此時搞了一個《二月提綱》,這就成了江青的座談會必須搞一個“紀要”的重要背景。《二月提綱》后來既然受到毛澤東的否定,江青召開的座談會就只能是“正確的”,針對《二月提綱》的。《紀要》對十七年的文藝工作,包括部隊的文藝工作進行徹底的否定。《紀要》的第二部分,即核心部分,“對毛主席文藝思想的理解”和“對社會主義文化革命的認識”寫了十點意見,認為文藝界在建國以后,基本上沒有執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被一條與毛主席思想相對立的反黨反社會主義黑線專了我們的政,這條黑線就是資產階級的文藝思想、現代修正主義的文藝思想和所謂三十年代文藝的結合。而對十七年來文藝工作從總體上看,則認為,十幾年來,真正歌頌工農兵英雄人物,為工農兵服務的好的或基本上好的作品也有,但是不多;不少中間狀態的作品;還有一批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毒草。我們一定要根據黨中央的指示,堅決進行一場文化戰線的社會主義革命,徹底搞掉這條黑線。《紀要》基本上是個“左”的產物,是個否定一切的《紀要》。
《紀要》的形成有個比較復雜的過程。由于座談會基本上是江青一人的談話,但她的講話沒有條理,十分零亂。劉志堅等人回北京時向總政黨委匯報覺得應有個材料,而江青講話時又不讓記錄,于是參加會議的幾個人一起回憶、追憶,逐句進行討論認同,才形成了《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即“匯報提綱”。主要寫了三部分內容,即座談的經過、江青在座談中談了“許多極為重要的意見”,以及“在思想上、組織上、工作上落實”江青的意見。林彪在濟南看到這個“提綱”,并聽了劉志堅等的匯報之后,認為“這個材料搞得不錯,是個重要成果。這次座談,在江青主持下,方向對頭,路線正確,回去后迅速傳達,認真貫徹。”但是,劉志堅一行剛在北京下飛機,就接到江青秘書來電,說這個材料不行,“歪曲了她的本意”,“沒有能夠反映她的思想”,要劉志堅派人到上海,再進行修改。并說,她已告訴了毛主席。毛主席派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來參加修改。隨后,劉志堅派陳亞丁到上海參加修改。江青提出的“十七年文藝黑線專政的問題”,陳伯達認為這樣提很好.但沒頭沒尾,應該說清楚這條文藝黑線的來源,“是三十年代上海地下黨執行王明路線的繼續”,陳伯達說:“要破除對所謂三十年代文藝的迷信。那時,左翼文藝運動政治上是王明的‘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組織上是關門主義和宗派主義,文藝思想實際上是俄國資產階級文藝評論家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杜勃羅留波夫以及戲劇方面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思想。他們是俄國沙皇時代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者。”陳伯達認為,只有“把這個問題講清楚,才能更好地認清解放后十七年的文藝黑線。”陳伯達還說,要講一段文藝方面的成績”,把江青親自領導的戲劇革命,如《沙家浜》、《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等等,都寫進去,“這些,真正是我們無產階級的東西。”陳伯達的討好,使江青大受鼓舞。她說:“伯達的意思很好,幫助我們提高了,擊中了要害,很厲害。”這次修改,文字有很大的增刪,從三千多字增加到五千多字。因為這個稿子江青認可后,以后就不改了。劉志堅批準打印一百份,送總政黨委、宣傳部、報社,并“擬批送林副主席、江青同志、蕭主任、楊代總長等”。北京正在進行中,上海又傳來毛澤東修改“提綱”的信息,要劉志堅到上海參加對提綱進行再修改。
毛澤東對江青主持召開的這次座談會十分重視,當他看到江青送來的“提綱”時,立即對《紀要》進行審閱和修改。首先是在標題上增加了六個字:“林彪同志委托”,從此標題改為《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而在內容上也作了較多的修改,如在“徹底搞掉這條黑線”的后面,加上“搞掉這條黑線之后,還會有將來的黑線,還得再斗爭。”之后又加上這么一段:“過去十幾年的教訓是,我們抓遲了。毛主席說,他只抓過一些個別問題,沒有全盤地系統地抓起來,而只要我們不抓,很多陣地就只好聽任黑線去占領,這是一條嚴重的教訓。”在“要破除對所謂三十年代的迷信”后面,加了“三十年代也有好的,那就是以魯迅為首的戰斗的左翼文藝運動。到了三十年代后期”一句,等等內容,前后共修改了十一處。并再次囑咐“請陳伯達同志參加,再作充實和修改”。也就是說,經過毛澤東親自修改后,它也還有充實和修改的必要。
根據毛澤東的指示,在江青的主持下,有陳伯達、張春橋參加,又進行了較大的“充實和修改”。全文由五千多字擴充到一萬字左右。對“ 紀要”的修改,毛澤東十分關注。這一稿修改后,毛澤東審閱時,于三月十七日批示:“此件看了兩遍,覺得可以了。我又改了一點。請你們斟酌。此件建議用軍委名義,分送中央一些負責同志征求意見,請他們指出錯誤,以便修改。當然首先要征求軍委各同志意見。”隨后,即三月十九日,江青又召集劉志堅、謝鏜忠、李曼村、陳亞丁以及張春橋開會,讓他們看毛澤東又一次修改過的稿本,并征求意見。劉志堅提出“重新組織文藝隊伍”的提法,涉及對整個文藝隊伍的估計,建議把“組織”改成“整頓”,江青不同意改。因為,此稿已經毛澤東改過,大家就不再提什么意見了。江青宣布:“如果你們沒有什么意見,就算定下來了”。并向與會者交代:“斗爭很復雜,周揚在蘇州養病,聽說我們在同你們座談文藝問題,好緊張,跑到上海來看春橋,打聽消息,春橋沒有告訴他。你們回去后,沒有正式傳達前,不許外傳,要保密,這是一條紀律,定下來,一定要守紀律。”并以她的名義給林彪寫了一封信,說明《紀要》修改的經過,以及轉達毛澤東三月十七日的意見。
林彪看到江青的信后,即以他的名義給軍委賀龍等同志寫了一封信,說這個《紀要》“是一個很好的文件,用毛澤東思想回答了社會主義時期文化革命的許多重大問題,不僅有極大的現實意義,而且有深遠的歷史意義”。信中說:“十六年來,文藝戰線上存在著尖銳的斗爭,誰戰勝誰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文藝這個陣地,無產階級不去占領,資產階級就必然去占領,斗爭是不可避免的。這是意識形態領域里極為廣泛、深刻的社會主義革命,搞不好就會出修正主義。”林彪還交代把他的信和《紀要》“分別送軍委各個常委,看常委有什么意見,如果沒有意見就送給中央,由中央來批發。”在此期間,毛澤東對《紀要》又作了第三次修改,其中如“歌頌我們偉大的黨和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英明領導的文藝作品”,改為“歌頌我們偉大的黨,黨的領袖和其他同志們英明領導的文藝作品。”又如把“從根本上消除一切剝削階級的意識形態的革命”,改為“從根本上消除一切剝削階級毒害人民群眾的意識形態的革命”。還有諸如把“學習江青”改為“仿照江青”等等。隨后,軍委向中央和毛澤東請示,并將《紀要》和江青給林彪的信,林彪給軍委的信,一起報中央。當時鄧小平在外地視察工作,給中央的這一份文件就送到常務書記彭真處。三月三十一日,彭真請中央軍委起草轉發《紀要》的批語。由劉志堅等人起草的二三百字批語,送彭真后,即于四月二日,將《紀要》和批語送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鄧小平等中央領導同志。當日,毛澤東批示:已閱,同意。四月十日將《紀要》批發全黨,并附了1944年1月9日《毛澤東同志看了〈逼上梁山〉以后寫給延安評劇院的信》。
由江青發起的,毛澤東親自關心和指揮并參與修改的,所謂《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集部隊文藝工作座談紀要》正式產生了。因為毛澤東的介入,他親自調動了林彪、陳伯達等來修改這個《紀要》。尤其是林彪被當成“尊神”請出,這個舉動是走向“文化大革命”的重大步驟。正如江青后來在《為人民立新功》一文中所說的,她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是利用解放軍的力量去“攻那些混進黨內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
這個《紀要》當時在黨內外廣泛傳播,并于1966年4月18日,在《解放軍報》上以社論(社論的題目:《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的形式把《紀要》的主要內容發表出去。1967年5月29日在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二十五周年之際,于5月29日正式發表。同一天《紅旗》雜志發表題為《兩個根本對立的文件》的社論,社論聲稱:“這個紀要,是同《匯報提綱》針鋒相對的。是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粉碎資本主義復辟的重要文件。”說這“兩個文件是從兩個代表不同階級的司令部里發出來的兩種號令”,“是無產階級向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當權派發動大反擊的一面紅旗。”這個《紀要》在“文化大革命”中起了極壞的作用,是用來在文藝界、學術界興起文字獄的重要根據。當時卻被稱為是“以毛主席為代表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發出的革命號令”,“是粉碎資本主義復辟的重要文件”。好在歷史是人民群眾寫的,曾幾何時,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即1979年5月,經中央批準撤銷了這個《紀要》,并公開對這個《紀要》的流毒進行揭露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