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期間鄧小平被打倒后,于1973年復出,主持中央工作。鄧于1975年7月在國務院建立政治研究室,協助他工作。政研室沒有設立主任,由胡喬木、吳冷西、胡繩、熊復、于光遠、李鑫、鄧力群等7人集體負責。我有幸參加政研室的工作,在這里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日子。政研室的工作異常艱巨,并且遇到了生存的危機。本文記的就是關乎政研室起死回生的鄧的一次談話。
政研室成立于“文革”后期,當時“四人幫”還在臺上,政研室的任務就是在鄧小平領導下,整頓被“四人幫”攪亂了的各項工作。這是十分艱巨復雜的斗爭。政研室一成立,在這方面就發揮了獨特的作用,所以為“四人幫”所不容。僅僅四個月之后,在11月,毛澤東聽信了“四人幫”的讒言,開展了“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四人幫”集中“火力”攻擊政研室,污蔑政研室是“鄧記謠言公司”,是“右傾翻案風”的“風源”。政研室的處境異常艱難,但這還不算是“危機”。
1976年10月,“四人幫”垮臺。按說政研室的日子應該好過了,政研室是同“四人幫”作堅決斗爭的,也是挨“四人幫”整的。整政研室的那些人倒了,政研室還不該從政治上翻身嗎?
可是,1977年春天,正當政研室積極認真地揭批“四人幫”時,卻傳來政研室要撤銷的消息。三八婦女節那天,我們聽到正式傳達:國務院已經決定撤銷政研室。理由是說當時由于“四人幫”篡奪了中央領導權,所有輿論陣地、宣傳工具都控制在他們手里,現在形勢變了,這些已經奪回來了,所以政研室這個組織就沒有必要了。當然這是一種說法。究竟是什么原因,至今我還是不清楚。
聽了傳達,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一方面覺得政研室似乎已經無望,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就這樣“散攤”,還是想盡力保住它。負責人之一的于光遠出主意,要求國務院批準我們全體人員在撤銷之前去大寨、大慶參觀學習,盡量拖延時間,拖到鄧小平同志第二次復出(這時已有鄧復出的信息),看能否保住這個機構。參觀的報告送上后,國務院批示同意。
就在政研室危在旦夕的時候我得到一個重要消息:5月12日這天,鄧小平找了中國科學院負責人方毅和李昌去談話,主要談科學和教育方面的問題,講了許多重要意見。鄧小平雖然還在賦閑,但是這件事情表明他很快會重新出來工作。第二天一早我照例到于光遠家(我每天搭他的車上班),馬上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于光遠,建議他們也找鄧小平談談。
這時,政研室負責人已經“一分為三”:吳冷西、胡繩、李鑫去了“毛著”編輯出版委員會,熊復去了《紅旗》雜志,胡喬木、于光遠和鄧力群留下來了。自“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開始,他們就同鄧小平失去了聯系。
聽了我的建議,于光遠說,他們也很想見鄧小平,但是不知道鄧小平的電話和住址。于光遠讓我向李昌打聽。李昌說,鄧小平是在西山會見他們的,政研室要見鄧小平可以找他的秘書王瑞林聯系。我立即將這一訊息轉告了于光遠。
經過聯系,鄧小平于1977年5月24日會見了于光遠和鄧力群,據說還有王震在座。很快,于光遠、鄧力群就在室里傳達了這次見鄧小平的情況和鄧小平談話的主要內容。這次會見使政研室的命運有了“轉機”。
鄧小平談了很多問題。他批評了“兩個凡是”,說“按照‘兩個凡是’就說不通為我平反的問題,也說不通肯定1976年廣大群眾在天安門的活動‘合乎情理’的問題。”鄧小平說:“把毛澤東同志在這個問題上講的移到另外的問題上,在這個地點講的移到另外的地點,在這個時間講的移到另外的時間,在這個條件下講的移到另外的條件下,這樣做,不行嘛!毛澤東同志自己多次說過,他有些話講錯了。”毛主席過去就講過,一個人只要做工作,沒有不犯錯誤的。馬恩列斯都犯過錯誤,如果不犯錯誤,為什么他們的手稿常常改呢?改就是因為原來有些觀點不完全正確,不那么完備、準確嘛!鄧小平還說:“這個問題是個重要的理論問題。這是個是否堅持唯物主義的問題。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就應該像毛澤東同志說的那樣對待這個問題。馬恩自己沒有說過‘凡是’,列寧也沒有說過‘凡是’,毛澤東同志自己也沒有說過‘凡是’。”又說我提出用準確完整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我們的工作,“這是經過反復考慮的”。
于光遠他們提到大家很關心小平同志重新工作的事情,鄧小平很幽默地說:定了,“反正要繼續當大官”。他說考慮想管科學、教育。接著講了很多關于科學、教育工作問題,內容同十二天前與方毅和李昌所談的差不多。主要是強調要搞現代化,不搞科學技術,不要教育不行。他說的下面這段話給人印象特別深:一定要把“臭老九”這個稱號去掉。一定要在黨內造成一種空氣,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后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成為廣為流傳的一句名言,起源大概就是這次談話。
鄧小平談到最后,講到了政研室的問題。他說,你們的事情以后再說,反正有用的人總還是要用就是了。鄧小平還提到了“批鄧”運動中被誣稱為“三株大毒草”的三個文件,一個是《論全黨全國各項工作的總綱》,一個是《關于科技工作的幾個問題》匯報提綱,一個是《關于加快工業發展的若干問題》,這三個文件都同政研室有關。鄧小平說,《論總綱》最近才看到,寫得好,針鋒相對,很尖銳,是個香花,不是毒草;《關于科技工作的幾個問題》的匯報提綱,當時想爭取通過,有些問題現在要進一步寫;《工業二十條》看過第二稿,以后的稿子沒有看過。這些文章也有缺點,沒有缺點的文章沒有。
鄧小平的談話,給了我們政研室的同志很大的鼓舞。他肯定了政研室的工作,他說有用的人還是要用,都表明政研室的命運有了轉機。雖然我們仍然按照計劃參觀大慶(不再參觀大寨),但是大家看到了希望,已經完全是另外一種心態了。
1977年7月,鄧小平正式復出。不久,他又找胡喬木、于光遠、鄧力群談話,明確表示政研室這個班子不能散,要存在。以后用什么名義再說,反正理論隊伍不是多而是少了。就這樣,鄧小平親手建立起來的這個機構終于保留下來,不再撤銷了。盡管后來名稱改了,叫國務院研究室,實際上機構還是原來的機構,沒有實質改變(注)。
前面說了,國務院政研室是鄧小平提議建立的,后來在面臨存廢問題時又是他保住的。因此,這件事情更加令人難忘。
鄧小平1977年5月24日會見于光遠、鄧力群時的談話是一篇重要的講話。這次談話的內容,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摘了兩段載于《鄧小平文選》第二卷(1994年10月第二版),題為《“兩個凡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和《尊重知識,尊重人才》。
《鄧選》二卷出版后,我同李昌就發現此兩文的腳注(見第38、40頁)有問題。
問題之一是,兩個注都說“這是鄧小平同志同中央兩位同志談話的一部分”。兩文均標明談話是在5月24日即鄧小平會見于光遠和鄧力群那天。而那天同鄧小平談話的是三位同志,不是兩位。除于光遠和鄧力群外還有王震,是鄧小平那邊通知去的。
問題之二是,這兩位“中央同志”指的是誰?不是方毅和李昌,因為他們不是“中央同志”,且會見方毅和李昌的日期不是5月24日;又不像是于光遠和鄧力群,當時他們兩位都是國務院政研室的負責人,連個正式的官銜如什么主任之類的稱謂都沒有,不能稱為“中央同志”。那么,這是怎么回事呢?
不久前聽說,中央文獻研究室在《鄧小平文選》第二卷那兩篇文章的腳注中說的兩位“中央同志”指的是王震和鄧力群,傳聞還說于光遠沒有參加這次會見。這就不對了。
第一、1977年5月王震、鄧力群都不是中央同志。王震當時雖然是國務院副總理,但還算不上“中央同志”;鄧力群僅僅是國務院政研室的七位負責人之一,根本不是什么“中央同志”。《鄧選》二卷的編者應該是了解這一情況的。
第二、注釋將會見者寫成“中央同志”,與會見者當時的地位不符,也讓讀者莫明其妙,究竟鄧小平會見的是哪兩位呢?
這次于光遠和鄧力群去見鄧小平是我向于光遠建議的,王瑞林的聯系電話是于光遠讓我向李昌打聽之后我轉告于光遠的。他們見了鄧小平后在政研室全體會上傳達時我也在場親耳聽見,說的是胡喬木沒有去,于光遠和鄧力群去了。于光遠還保留著他們談話時他的原始記錄。如果他沒有去,怎么會有當場的談話記錄呢?
最近見到中央文獻研究室2004年8月出版的《鄧小平年譜》,1977年5月24日鄧小平會見的兩位“中央同志”中的“中央”兩字沒有了,卻進一步明確地寫成會見了王震和鄧力群,而漏掉了于光遠。于光遠明明是去了,并且他還作了這次會見的記錄,怎么會將他的名字去掉呢?
實事求是是我們黨一貫堅持的優良作風,也是小平同志經常強調的。當我們紀念小平同志誕辰一百周年之際,更應遵循實事求是的優良傳統才是!
注:國務院政治研究室1978年改名為國務院研究室,1979年與中央辦公廳研究室合并,鄧力群任主任。1980年改為中央書記處研究室,仍是鄧力群任主任。1987年中央決定撤銷這個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