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8月26日,是個令人悲傷難忘的日子。這天的深夜,尊敬的劉英大姐與世長辭了。雖然她已是97歲高齡,但對此,我還是感到突然。因為無論從她的身體狀況、精神狀態還是思維敏捷來看,都比她的自然年齡年輕許多許多。我有幸與她熟識,并開始比較密切交往,是1986年10月她和帥孟奇大姐應邀參加江西省委、省政府舉辦的紅軍長征勝利50周年活動以后的事。那年,兩位大姐在江西參觀視察了18天。當時我任江西省委書記。作為全國第一位女省委書記,兩位大姐給予了特別親切的關愛和鼓勵。
以往我主要是從書刊及老同志談論中知道一些有關帥孟奇和劉英大姐的傳奇般的革命斗爭經歷,非常敬重她們。通過這次密切接觸,從她們的言行舉止中,我直接感受到她們處處關心人民群眾利益,關心黨風建設,關心地方經濟發展的精神境界和坦誠爽朗、樸實親切的優秀品格,從內心更加敬重她們。我調北京工作后,一有空,便去看望康克清、帥孟奇、劉英、鄧六金、李昭、王云等幾位大姐,交往就多了一些。1994年劉英大姐家搬到萬壽路,我們就成了樓上樓下的鄰居,走往也就更方便更多了。
我喜歡聽她回憶艱苦斗爭的往事。她加入中國共產黨七十多年,歷經了漫長的革命歲月,感人的故事實在太多。她從蘇聯莫斯科回到江西蘇區少共中央工作,直到西渡于都河,開始二萬五千里長征,在中央蘇區生活戰斗了一年半時間。談起這段歷史,她往往連聲說:“那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日子,蘇區人民好呀!對革命貢獻大!”頓時我想起此前曾多次聽說劉英大姐對中央蘇區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1998年她去香港訪問,時任香港新華分社社長的姜恩柱同志,熱情接待了這位93歲的老大姐。在交談中,姜恩柱同志問大姐,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哪里?她馬上回答說:“瑞金!中央蘇區。那一段日子是我一生心情最愉快,生活最充實,也是最難忘的。”此刻我聽到她親口這樣說,倍感親切,產生了強烈共鳴。她對中國婦女運動以及婦女干部成長問題甚為關切,對婦女運動領袖蔡暢、鄧穎超、康克清等很為敬重。
劉英大姐家會客室掛著一幅張聞天同志端莊俊慧的照片。對這位我黨早期歷史上曾起過重要作用的主要領導人,后來雖歷經坎坷,仍堅持正直敢言、勇于探索的革命家、理論家,我每次去大姐家,都會很自然地以敬重的目光抬頭仰望。有次在我誠摯的探問下,她深情地講述了與張聞天同志命運與共的許多片段:在異國他鄉莫斯科、在中央蘇區紅都瑞金、在廬山會議、在“文革”中身處逆境的歲月……她的神情有時振奮,有時凝重。談及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中央為張聞天同志平反,尤其是談到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六十周年大會上,胡耀邦同志在講話中將張聞天的名字列入同毛澤東等同志一起為中國革命的勝利、為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和發展作出重要貢獻的黨的杰出領導人的行列,她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提起八十歲后三次回江西,看望老區人民,她談笑風生,那樣深情,那樣愉快。我分享著她的快樂,也為她和張聞天同志所遭受的挫折和不公常常感到心情沉重。
我曾幾次向大姐及周圍工作人員建議,把大姐多次回憶的革命往事,用錄音帶記錄下來,這都是寶貴的精神財富。她告訴我,近來,她接受采訪多一些了,認為這是一種責任。她送給我幾本著作: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在歷史的激流中———劉英回憶錄》、《我和張聞天命運與共的歷程》、《張聞天選集》等。我由衷感謝,并表示將認真拜讀。我將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共和國第一位女省委書記》一書回贈給她。我知道在她面前,這本近40萬字的冊子內容太輕,但大姐高興地點頭連連說:“是件好事,好事,應該出、應該出,我要好好看看。”我們的交往是愉快的。我把她看作是革命長輩,她把我這個從江西出來的婦女干部看成是可信的朋友。我們交談無拘無束,使我得益匪淺。我還記得,有一次,她親切地問我:“紹芬同志,你有時是不是不夠冷靜呀?聽說在一次大會上有人給你提意見,你當眾哭了,有沒有這回事啊?”這使我愕然。因為這不是我的個性和習慣,即使在“文革”中進牛棚,大小會多次挨批斗,打得遍體鱗傷,受盡屈辱折磨也不曾當眾哭過。她說,“你記記,好像是在一次婦女干部的會議上。”于是,我突然明白了。我曾在那次會上,嚴詞批評了一位坐車撞傷路人而不顧被投訴的女干部,她當眾哭了起來。事后想想,雖然我是為糾正不正之風,但批評的方式方法可以更講究一些,也許效果會好些。不料此事竟變成了這樣,真令人哭笑不得。但大姐的關心,仍使我心存感激。經過經常的親切談心,我們的友情也更加深厚。每當過年或在一些節日,我都不會忘記去探望。2000年11月中旬的一天,當我得知大姐摔跤了,連忙趕去看她。她躺在病床上,仍然是笑呵呵的,說:“不要緊,過些日子就會好。紹芬同志,我還想第四次回江西去呢!去瑞金、于都、興國……再看看老區的發展變化。”我趕忙回應: “我陪大姐一起去!”她爽朗地笑了。她從不言老,從不服老。我想起“革命人永遠是年輕”這首歌詞中的大松樹,這就是她。我衷心祝愿老同志們像劉英大姐那樣成為蒼翠的松樹。這樣,盡管高齡老人越來越多,但我們的國家和社會處處有一片片朝氣勃勃的“松樹林”。
劉英大姐走了。我總覺得她還是那樣樂觀開朗地活在我們中間。我沉痛地去她家客廳靈堂前獻上花圈,深深鞠躬,并參加了為她隆重送別的行列,以表達我對她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