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勁夫是一位為黨和國家的革命事業奮斗了幾十年的高級干部。他收編了自撰的22篇文章和講話、書信,稱為《嚶鳴》;又收編了17篇編者贊賞的文章,稱為《友聲》,共成一集,書名《嚶鳴·友聲》,由中國財經出版社日前出版。這些文章在這些年中發生過振聾發聵的影響。本文是張老為這本書寫的前言。
我有幸成為一位跨世紀的老人,在20世紀生活工作了80多年,于耄耋之年探頭于新世紀,展望到新世紀的一些新情況、新問題。作為一名老戰士、老黨員,我對已往的世紀難免要回顧一番。我沒有寫回憶錄之類,只寫過一些人和事的專題文章,也算是我的“世紀回顧”吧!
我小時候生長在農村,自幼即知道一位鄉下先生作的有關插秧的一首詩,但現在已記不清作者的姓名和全詩的內容了,只記得一句“步步后退是向前”。因為這一句源于實際生活,生動形象,富于哲理,充滿辯證法,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一直沒有忘記。我由此覺得,不管是回顧過去,還是展望未來,只要目的是為了社會發展、把事情辦好,其實質都是“向前”。
2001年,我應廣東《同舟共進》主編蕭蔚彬同志之約,在紀念“七一”黨的80周年生日之時,寫一篇題目為《采藥雜說》的文章,作為一名老共產黨員的書面發言。這篇文章,另外兩家報刊也發表了,北京、上海、浙江等地的幾位同志,還自動翻印了若干份,相互傳看。有一位老友說,這篇文章是對當下套話文章的突破。其實,我花兩個月的時間寫成這篇文章,反映的只是我在20世紀80多年實際生活、工作的一些感受,實話實說;不寫套話的意思是有的,因為講套話與我不合。文章寫成后,不知是否合乎主編的要求,所以在給他的信中明確地說:“如不合用,棄之可也。”主編認為可用,于是發表了。
在寫《采藥雜說》之前,我曾一度頭腦發熱,擬了十幾個題目,例如,“屁股指揮腦袋”、“人間的天堂”等等,想一一寫出來。豈知一到動筆,方知寫這樣的東西也并非那么容易,一定要“厚積薄發”,才能“涉筆成趣”。魯迅先生在1902年別諸弟的詩中,有兩句說得很好:“我有一言應記取,文章得失不由天”。這是魯迅先生的親身體會。魯迅先生的雜文,堪稱舉世一絕,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是因為他學貫中西、博古通今,沒有這樣的功力,要寫出這樣的雜文,是很難做到的。
近讀《同舟共進》2004年第1期《同舟人語》一欄中蕭蔚彬寫的《觀書與論事》一文,頗具新意,摘錄如下:
南宋愛國將領辛棄疾以詞傳世,其詩鮮為人知。數年前,編者從他的一首七律中拈出兩句,與作者讀者共勉,且在本刊三番五次,廣而告之。這首《送湖南部曲》作于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年)冬,原詩如下:
青衫匹馬萬人呼,幕府當年急急符。
愧我明珠成薏苡,負君赤手縛於菟。
觀書老眼明如鏡,論事驚人膽滿軀。
萬里云霄送君去,不妨風雨破吾廬。
此詩本是辛棄疾在湖南安撫任上受讒去職之時,贈送前來話別的一位部屬的。“觀書老眼明如鏡,論事驚人膽滿軀”兩句,既是詩人自許之辭,頗見他的磊落和傲氣;也是對同袍的勉勵之語,流露出一種激情和期待。
編者以為,辛棄疾這兩句詩,在800年后的今天,仍堪為本刊讀者作者和編者書之座右,誦而深思之。
觀書,是一種閱讀的權利;論事,是一種表達的權利。閱讀思考之余,自有表達議論的需要。至于能否別出新意,議論風生;如何把握分寸,以理服人;那就全憑觀書者的慧眼和膽識了。編者于此有厚望焉。
要能做到編者厚望,沒有功力是不行的。要活到老、學到老,鍥而不舍,不斷增強自己的功力。我贊成離退休的人,不僅要老有所養,也要老有所為,為國家、為人民貢獻點“余熱”。當然,要量力而行,這一點我是有深刻教訓的。2003年春節過后,我為了給接受關于股份制問題的采訪作準備,大年初三凌晨3點就起來看書。因過于勞累突然病倒了,不能走路了,去醫院檢查,說又犯了腦血栓的毛病。由于活動受限制,原來想研究的一些問題不得不擱置,想寫的幾篇文章大都完不成了,我這才后悔莫及。坐在輪椅上,思緒萬千,心潮難平,偶成四言句表達心情:
年衰未敢忘憂國,志寄新生興九州。
釋疑有盼后賢晰,切忌茫然度春秋。
胡繩同志80歲時寫了一首自壽詩,自謂“四十有惑,惑而不解,垂三十載。”他說自己是一個“兩頭真”的革命者,并自勉:塵凡多變敢求真。我也是一個屬于“兩頭真”的革命者。年輕時,面對要當亡國奴的危險,提著腦袋找共產黨,加入革命行列,真心抗日救國;年老時,經歷了黨內外諸多有疑問的事,真心反思,以求弄通,不當糊涂人。清人龔自珍在其《夜坐》詩中寫道:“平生不蓄湘累問,喚出娥詩與聽。”這兩句是說,他從來不像屈原那樣,積累了許多問題向天發問,而是通過詩句對嫦娥訴說。不蓄湘累問是詩人秉性自持之言,但只詩與娥聽是不夠的。我不想蓄問,但很想把一些疑問析清,但垂垂老矣,力不從心。一日忽然想起《詩經·小雅》上一首《伐木》詩,曰:“伐木丁丁,鳥鳴嚶贏。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于是想到,把自己過去寫成的文章選出十幾篇,再力所能及地寫幾篇,算是“嚶鳴”;然后再加上幾位友人的十幾篇文章,作為“友聲”;合起來編一本書,書名《嚶鳴·友聲》,不也可以在某些問題上幫人釋疑嗎?想到此,便決定編這本書。本書的出版,如能對讀者解惑多少有點幫助,對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事業多少有所裨益,我就心滿意足了。
余年90,已難握筆,就此打住,更大的希望寄托于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