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彭昌華烈士遺屬撫恤金一案提供法律援助的江西南芳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廖澤方、劉嬪等在清明時節,來到烈士墓前獻上鮮花表達哀思。同時對此案暴露出的有關部門工作作風拖沓、社會良知缺失以及法規條例存在缺陷等問題表示了深深的憂思。
烈士被刺47刀
盡管已經過去了18年,但只要一提起烈士彭昌華勇斗歹徒的那一幕,人們無不為之震撼。
那是1986年7月13日,盛夏的一個周末,夜深人靜,贛州市章貢區水東鎮虎崗信用社四周一片沉寂,孤燈下,出納彭昌華打著赤膊一邊納涼,一邊值班。22時30分左右,窗外突然傳來“砰”的一聲異響,機警的彭昌華感到有情況。他迅速藏好保險柜鑰匙,來到屋外巡查,誰知鐵門剛打開,一條黑影就撲過來,死死扼住他的脖子。
“來-人-啦,有……”彭昌華拚命掙扎呼喊。見勢不妙,歹徒將早已準備好的尖刀深深地扎進了彭昌華的胸口,頓時汩汩鮮血噴射而出。
“快交出保險柜鑰匙,不然就捅死你。”歹徒恐嚇道。
“有人搶銀行,快來人啦……”彭昌華強忍疼痛,大聲呼喊,兇殘的歹徒朝著他的腹部又是一刀。鉆心的疼痛使彭昌華暈倒在地。
面對歹徒沾滿鮮血的尖刀,蘇醒過來的彭昌華回答:“要鑰匙沒有,要命一條。”彭昌華拖著傷殘的身軀,繼續與歹徒搏斗。
與此同時,另一個黑影早已竄入營業廳二樓,發現室內再無第二人,便樓上樓下四處翻尋鑰匙,大肆撬毀柜臺抽屜和保險柜門鎖。
一無所獲的歹徒露出了更加猙獰的面目:“你交不交?”他們對著奄奄一息的彭昌華吼一句,捅一刀,捅一刀,吼一句。烈士的右手被擰斷,眼睛被刺瞎,腸子順著刀口流出了體外,但寧死不屈的彭昌華緊咬牙關,始終只字未吐。
彭昌華倒在了虎崗信用社大門前的血泊中。經法醫鑒定,他全身被刺中47刀,其中面部、眼睛7處,頸部8處,胸部16處,上肢10處,背部5處,腹部1處。
幾天后,公安人員在一個隱蔽處找到了彭昌華生前藏好的鑰匙,打開保險柜,里面的現金分文未少。
烈屬奔波十余載
對這起性質惡劣、手段殘忍的殺人案,贛州市公安局迅速成立了專案組并調集百余警力在全市展開了為期半年的“地毯式”排查,但時光整整流逝了13年,案情未見絲毫進展。
在這漫長的13年里,由于案情無法定性,烈士的骨灰得不到妥善安置,烈士的遺屬還要承受種種猜疑和非議。有的說是仇殺,有的認為是情殺……這些,無不像一把把刀子刺傷著全家人的心。
有幾年時間彭昌華的骨灰一直寄存在殯儀館和家中。撫摸丈夫的遺骨,懷抱出生僅6個月的孩子,妻子龍年鳳整日以淚洗面,精神幾乎崩潰;彭昌華父母更是茶飯不思,徹夜難眠,他們隔三差五來到公安局刑偵隊打探消息,還無數次步行到十幾公里以外的出事地點訪彭昌華生前的同事、朋友,搜尋各種線索。由于憂傷過度,老兩口先后患上了心臟病、高血壓和老年癡呆等綜合性疾病。
直到1999年5月的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塵封13年的“7·13”大案打開了新的缺口,兩名兇手相繼供出作案經過。
“案破了,兇手抓到了,而且當時彭昌華表現得十分勇敢!”彭昌華的家人終于聽到了苦苦等待13年的消息。一直堅信兒子是無辜的馬月英頓時失聲痛哭、老淚縱橫。
然而事情的發展并未像老人企盼的那樣順利,“申烈”一事一拖又是5年。
據了解,5年里單位的“申烈”工作幾度中斷。實在等不住了,烈士的母親馬月英老人只好拖著羸弱的身軀,自己四處奔波收集所需的各種材料。她到民政部門找來了革命烈士褒揚條例仔細閱讀對照;她三番五次找到公安局、法院,查閱、復印一本本厚厚的案卷、筆錄;她一個一個尋訪彭昌華生前的同事、領導,請他們回憶、撰寫相關的事跡、證明材料。為了催促有關部門盡快來人接洽聯系、召開有關會議,她常常帶著藥丸、水杯一直守候在單位門口。幾年下來,在好心人和有關部門支持、配合下,她為彭昌華收集、整理的各種事跡、證明材料多達8本,足有六七公斤重。
2003年6月10日,國家民政部批準彭昌華為“革命烈士”,面對這份遲到的榮譽,馬月英老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心中不知是苦還是樂。
烈士父母的疑問
在民政部向彭昌華遺屬頒發《革命烈士證明書》的同時,江西省民政廳下文,要求當地政府和單位廣泛宣傳烈士事跡,號召贛州全市人民向烈士學習,并按政策做好對烈士家屬的撫恤工作。但遺憾的是烈士所在的單位并未抓好落實。
贛州市、章貢區兩級民政部門均先后督促章貢區信用聯社召開追悼大會,整修烈士墓地,在系統內廣泛開展向烈士學習的活動。聯社領導向民政部門反饋信息說,已經召開過追悼會,也已下文號召全體干部職工向烈士學習。但9個多月后,記者來到該單位采訪,并未查閱到這樣的文件,彭昌華烈士的親屬也明確表示沒被邀請參加任何形式的追悼、追思、座談、學習活動。記者還悄然來到彭昌華烈士生前工作的水東信用社及虎崗分社,向那里的干部、職工了解有關彭昌華烈士的事跡及烈屬近況,但被問及的四五名干部、員工,有的明確表示一無所知,印象不深,有的則尋找理由,有意回避。在市郊公墓區,記者見到烈士的墓地依然是一副破舊的景象,墓碑上至今未打上“革命烈士”字樣。
彭昌華犧牲后,其年近古稀的父母,一直過著膝下無人的孤寂生活。甲申新春是彭昌華被授予革命烈士后,其父母作為烈屬度過的第一個新春佳節,按情理,烈士所在的單位及當地民政部門均應組織、開展好對烈屬的慰問活動,但遺憾的是,二老今年的春節像往年一樣過得平淡而孤寂,未見任何領導或員工代表上門慰問。
在撫恤政策落實上,十幾年來,由于案件一直未破,性質不明,彭昌華生前所在單位只是按職工一般性死亡標準,每年給予其未成年的兒子一定撫恤金。彭昌華被批準為烈士的當年,國務院有關《工傷保險條例》正式頒布。彭昌華烈士的撫恤既符合民政部老政策,又符合國務院的新條例。而單位只同意就低不就高,就老不就新。
為此其遺屬向信用聯社遞交申請,希望參照國務院最新頒布的《工傷保險條例》按工亡標準享受撫恤。但這樣的合理要求竟遭到單位拒絕,聯社主任王為新說,都快二十年了,彭昌華家最困難的時期已經度過,親屬不應以“烈士”為名趁機向組織提“過高”要求,他們只同意按民政部頒布的《革命烈士褒揚條例》的相關規定給予差額補貼。
彭昌華生前的同事和鄰居、現年69歲的市農業銀行退休職工劉須明老人動情地說:“昌華生前是個任勞任怨的好孩子,犧牲后,他一家老小挺到今天很不容易。至今撫恤待遇落實不好,對烈屬是個直接打擊,對社會風氣也會產生不良影響。”
不該存有的優撫落差
烈士的事跡感動了江西南芳律師事務所的一群法律工作者,烈屬的遭遇更催使他們拿起法律的武器來捍衛烈屬權益。
2003年12月,南芳律師事務所正式受理了彭昌華烈屬撫恤金一案,結合本案法律援助需要,他們展開了一項有關我國現行的公民傷亡權益保護法規、條例的比較研究。結果發現這樣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
四種不同死亡情形即革命烈士因公殉職、工傷死亡、醫療事故死亡和交通事故死亡,所獲得的一次性死亡補償,以2002年為基準計算,分別是,革命烈士因公殉職22920元、工傷死亡46310元、醫療事故死亡38016元、交通事故死亡63360元。革命烈士因公殉職最低;所獲得的喪葬金,工傷、醫療事故及交通事故相當,約為6800多元,而對革命烈士未有明確規定(彭昌華一案單位僅支付700元);親屬所獲定期撫恤,革命烈士與工傷死亡均按月領取,金額相當;醫療事故與交通事故均按一次性領取,金額相當。綜合以上三項撫恤總額,四種死亡情形中,革命烈士撫恤金明顯偏低。
結合本案看,如按信用聯社選擇的革命烈士撫恤方式計,彭昌華烈屬可獲的撫恤金總額約為17160元,其中15720元在過去十幾年已按一般性死亡標準陸續支付,授予烈士后,單位僅需補發約1440元。
而按烈屬提出的工傷撫恤方式計,彭昌華家人可獲得的撫恤金總額為61695元,兩種不同方式,撫恤金總額竟相差如此之多。
廖澤方律師分析認為,導致革命烈士撫恤標準偏低的主要原因是,長期以來“革命烈士”多是被作為一種政治榮譽進行褒獎,而對烈屬可能面臨的種種經濟困難考慮較少。目前,仍在適用的《革命烈士褒揚條例》及相關細則還是民政部20世紀80年代制定的,有關撫恤條款已經明顯滯后。相反,隨著市場經濟體制在我國的確立,人們的傷亡保險意識明顯提高,根據市場規則新制訂、完善的各種傷亡補償標準更高,也更趨近合理,從而形成了革命烈士與其他死亡情形間較大的撫恤落差。另外,本案特有的時間跨度(犧牲與確認時間相隔17年)和涉及的法律條文(“按上年度”——是死亡時的上年度還是追認時的上年度)指代不明,也是造成本案撫恤落差更為懸殊的又一因素。
烈士精神需要弘揚,烈屬待遇也不能忽略。據了解,根據“彭昌華是值夜班時倒在工作崗位上”這一事實,其烈屬撫恤金問題,律師事務所將通過向勞動部門申報工傷確認和提起勞動仲裁來爭取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