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

一

阿龍是土生土長的印度人，卻取了個極富中國意味的名字。我們是在印度旅游時認識的，他是我們此行的地陪導游。阿龍年約30，黑臉膛，濃眉大眼，虎背熊腰。

阿龍能說一口比較地道的國語，只是不算太流利。不過，當我們聽說他在印度尼赫魯大學只念了三年中文，沒在中國留過學時，對他的語言天賦還是略略感到吃驚。漢語實在是太難學了，阿龍反復強調說，在念書時他就曾在心里多次“怨責”魯迅先生為什么寫了那么多的文章，令他們讀得好辛苦。問他為何要選擇學習漢語這一舉世公認難學的語種，他說很喜歡中國的字畫、瓷器、藝術，覺得很美，很有吸引力。而當外交家的爸爸曾建議他學習一門外國語言，可憑此在政府部門謀上職位，剛好那年大學開設中文系，他便學上了漢語。當年中文系頭一批共錄取了25個學生，但到頭來只有3人畢業，他是碩果僅存的一位。阿龍對這段經歷一再提及，頗引以為傲，我們后來才發覺他傲得有理。從拉賈斯坦返回新德里時，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歡迎宴上邂逅了他的一位大學老同學，這位女士的中文底子比起阿龍來就顯得太“水皮”了。阿龍雖然學了漢語，卻不喜歡在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的政府部門工作，最終還是選擇了做導游，他說不受約束、天馬行空的導游生活正符合他的個性。目前在整個新德里只有15個懂漢語的導游，言下之意自然是說他奇貨可居了。估計他當下是以合約的形式跟旅行社合作的。

言談之間你能聽出阿龍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他以前交的女朋友一位在新加坡，一位在香港，他偶爾也會嘣出一兩句的粵語。而他回印度做導游之前，一直在國外呆著，能說一口很漂亮的英語。他也曾到過北京旅游，印象最深的是故宮和長城。

二

一路上，阿龍最愛說的話題是印度與中國一樣有著幾千年光輝燦爛的文明歷史;印度發達的軟件業，軟件學院的學生被美國人搶著要;在美國的印度人和中國人大多都生活在上層社會……他竭力將印度最美的一面展現在我們這些同樣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兄弟”面前。但有一次在車上談起印度的平均國民收入，阿龍只是輕描淡寫地敷衍了一句:大概700多美元吧，就緘口不言，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在不經意間流露了出來。也許是我們對當今印度經濟落后的慨嘆刺激了他，他竟“反唇相譏”道:你們中國人也就800多美元吧，印度人提起中國來，同樣是窮的印象。從拉賈斯坦返回新德里時，阿龍指給我們看路旁的一座新城，語調里不無幾分自豪:這就是印度的“深圳”——世紀城市。但在我們眼里，它只相當于深圳20世紀80年代初剛開發時的水平，比深圳要落后20年?！?0年？不可能！”阿龍瞪大了眼睛，一副狐疑失落的表情:“我不相信你們的說法。20年前，中國人還住在山洞里哩！哈哈，開開玩笑?！弊宰鹦氖艿絺Φ陌堃哉{侃的方式在無力地爭辯著?；蛟S阿龍像許多印度人一樣，對歷史同樣悠久如今又同為發展中國家的“老鄰居”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所取得的舉世矚目的巨大經濟成就不愿正視，心底里仍老大不服氣?，F實卻不容阿龍有太多的辯解。在印度旅游參觀的途中，他始終無法回避這樣的場景:窮人、乞兒、破屋敗瓦……

而最難纏的是那些向游客兜售各色小工藝品的小商販，常常一窩蜂聚攏過來，甚至追到車子上，令人疲于應付。阿龍曾三番五次地對我們強調說，凡看中的工藝品，不要立即付錢，由他出面講價。但有一次還是鬧得不太愉快。有些團友在買下了一些小工藝品后，商販稱價錢不合，阿龍只好幫團友退貨，但對方又稱數目不符，糾纏不休。最終擺脫了這些人后，阿龍搖頭嘆氣道:“他們不是乞丐，是在自食其力，所以我得幫助他們……”

阿龍還是不乏幽默感的，而這種幽默的天性令阿龍顯得很可愛。一次途經一個村莊，阿龍將正在打盹的人們喚醒，說要讓我們見識一下印度鄉村的妓女，一聽有此“奇觀”，大家立馬從夢中醒轉過來，本能地伸長脖子往車窗外張望。阿龍一邊壞壞地笑著，一邊學著我們的表情揶揄道:“一聽有妓女，你們就這么精神，哼哼?！蔽覀儐柊?怎么在印度街頭見到的女性大多黝黑發胖，全然不像在電影里的豐腴亮麗？阿龍又聳了聳肩:“印度的美女多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全養在家里和車里哩。”

故事一

“以前我帶一些來自臺灣、香港和新加坡的佛教朝圣團，常要穿越印度北部的山區地帶，這些地方盛傳鬧鬼。一次我帶了一個來自臺灣的朝圣團，團友大都是各個寺院上了年紀的出家人。一天晚上正在趕路，車子突然停了下來，車燈所照之處，一個身穿紅衣裙美艷無比的印度女郎站在馬路中央，風情萬種地招手示意停車。隨團的臺灣中年全陪見狀從車座后面趕了前來，一眼見到這個美艷女郎即驚為天人，一邊端著攝像機在拍，一邊叫司機快點開門讓這女郎上車來。司機即時制止全陪，通過我傳譯說:你們看看女郎的腳。細看之下大家猛抽了一口冷氣:這女郎的腳丫子竟然是朝后的！女郎開始往車門方向飄移過來。怎么辦？大家一時沒了主意，全陪早已縮回了車后座，最后還是我想了個辦法，當即讓出家人低頭誦經，以法力來抗衡！不知過了多久，待眾人斗膽重新睜開眼睛，紅衣女郎已無蹤影！回來后，我與全陪請一位高僧指點迷津。聽高僧說，這紅衣女郎其實是一個冤死女子的鬼魂。那年她與新婚丈夫外出旅游度蜜月，途中被一伙強盜所殺，她死不瞑目，自此冤魂不散，每到夜里附近的村民都能聽到這冤魂凄厲的哭泣聲，最可怕的是她不分好歹滋擾過往路人，凡被她相中的，非死即瘋，在當地早出了名。高僧分析說那晚她上不了車，主要是當時車上坐的都是出家人，她的道行終究敵不過法力，要不情況堪虞。他說只有做場法事，冤魂才能安息。事后我們一同看了那盤錄像帶，畫面里的紅衣女郎飄飄渺渺的像一團迷霧！高僧施了法術后，讓我們將這盤錄像帶埋在寺院里的地下。不久，我再次帶團隊經過紅衣女郎經常出沒的地方，發現附近郊野多了一座小小的印度廟，而聽當地人說，自印度廟蓋好后，半夜里再沒有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聲。”

聽著阿龍繪聲繪色的描述，大家面面相覷，私底下探究著這故事的可信度。不過，紅衣女郎的幽魂倩影自始一直在腦海里縈繞不去，以致當晚在齋浦爾一座由當年土王宮署改建而成的酒店下榻時，疑神疑鬼的連單獨上洗手間都有點怕怕。

故事二

“佛教朝圣團往往要在晚上趕路，而途經的山區常有剪徑大盜出沒，很危險，所以，通常情況下我都建議早點啟程，以免誤事。但有一次，一個臺灣團的領隊就是不肯聽從我的意見，動身得很晚，這下糟了，路上真的遇上了強盜。這伙人都是當地土匪，攜刀拿槍的，將我們兩輛旅游大巴團團圍住。要在平日，這些個子小小、營養不良的家伙，五六個都不是我的對手。但此時困在荒郊野嶺，天色已晚，不明就里，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對方有什么要求，只好一一照辦，但求能保證團友的安全。司機藏著的槍被收繳了，團友身上的財物和團費也被搜掠一空。對方也很緊張，戒備心很重。那位領隊出面想與對方交涉，小心翼翼地靠近車門口，那伙劫匪卻誤會了，以為他有什么企圖，慌亂中不知誰開了一槍，‘砰’的一聲，正中領隊胸口，當場就倒了下去。聽到槍響，這伙人立馬逃循得無影無蹤。當地的警察姍姍而來，簡單查問了幾句后，說是去追趕劫匪，眨眼也不見了，拉下我們不管。很顯然，這些警匪是事先串通，沆瀣一氣的。救人要緊，我們只好急忙趕去了附近的一個小城鎮，一路上由我和另一個人抱著血流不止的領隊，鮮血染滿我們全身。經過一番折騰，終于在小鎮找到了當地惟一一位醫生，誰知這個醫生聽明我們的來意后，竟一臉漠然，聲稱除非有警察證明，否則不會為傷者動手術。即使我們答應許以重金，這麻木不仁的醫生就是死活不松口，情急之下我叫司機捉緊了醫生的手，嚴厲警告說：今晚要么做手術，要么就把他的手給剁了！看到我鐵青的臉，醫生害怕了，最終應承為領隊做手術，救回了一條人命?；氐叫碌吕锖螅覀儓罅税福數氐拿襟w找上門來，要我在電視上接受訪問，被我回絕了。要是我拋頭露面，今后的處境就危險了，因為自己以后仍要帶隊前往這些地方的。我事后知道當地佛教團體給我捐助了3000美元，但領隊只將300美元轉到我手上。我當時十分氣憤，向旅行社老板投訴領隊吞占了大部分款項，老板可能不想開罪領隊，說由他補助我2000盧比，但我不要老板的，又不是老板欠我的，我干嘛要他的？不是錢的問題。我當時恨不得揍那個領隊一頓。其實，哪里都有好人壞人的?！卑堃赃@句話作為了故事的結束語。

阿龍是條血性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