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螞蟻山！

上半年只說非洲。高秋福先生駐非多年，其文生動，乍一看與法布爾《昆蟲》仿佛，其實是更好的。白螞蟻和螞蟻山是黑非洲生物界的招牌，做非洲系列的第一章，絕無疑問。

一、蟻王、蟻后和它們的子民

【 我們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發覺，兩條腿又癢又痛。翻開褲腳一看，我不由嚇了一跳:10多只白蟻爬在我的小腿上，翹著屁股在拼命地叮咬。 】

早晨我們駕車來到現場。

白蟻造山，用的是從地下銜來的紅黏土，攙和從地上搜羅來的木屑和碎草，拌上自己的唾液和其他分泌物。這三樣東西粘合在一起，經過地近赤道的太陽的炙烤，就變成簡直像鐵一樣堅硬的建筑材料。我們先在山腳的四周打了一道溝，將鋼絲繩捆上。汽車發動，加足馬力，緩緩地拉呀拉。大約用了20多分鐘，終于把6米高的蟻山從基部拉倒。

一座蟻山代表著一個高度組織起來的白蟻社會，一個等級分明、井然有序的昆蟲王國。這個王國的社會成員分為繁殖蟻、工蟻、兵蟻三個等級。不同的等級有不同的體態和不同的社會分工。它們都有兩性之分，而且兩性數目相等。但只有繁殖蟻的性器官得到充分發育，能夠繁衍后代。在這個昆蟲王國，繁殖蟻就是一對蟻王和蟻后，為數眾多的工蟻和兵蟻則為其臣民。但是，它們誰也不指揮誰，各自都是按照嚴格的分工，自覺地各司其職。

每座蟻山只有一對繁殖蟻。它們軀體堅硬，頭上生有觸須，還有兩只各由50多個六角形小眼睛構成的大而圓的復眼。頸部生有4個足，便于爬行。軀干很長，分為十來節，約為頭與頸的3倍。蟻王個體較小，體長1～2厘米；蟻后個體很大，體長可達12～15厘米。在產卵高潮到來之前，蟻后的腹部迅速漲大，身軀顯得極端臃腫。蟻王和蟻后是王國最尊貴的成員，依賴工蟻贍養，依靠兵蟻保衛。它們終生只在地下洞穴中活動，實為“王國的囚徒”。蟻后每天能產卵8000到1萬個。繁殖蟻是長壽昆蟲，壽齡可達六七十年，產卵期可達50年之久。蟻后的身體萎縮，就表明生殖力要停止。這時，大批工蟻就前來舔其軀體，加快其死亡。蟻后死亡后，它們就再培植一位新蟻后來取代。

工蟻數量最多，一座蟻山中可達幾萬只，甚至十幾萬只。它們約占整個社會成員的95%。它們的任務，一是修穴建窩;二是出外覓食。工蟻體長1厘米左右，不生翅膀，行動全靠6條腿。它們有眼睛，但卻沒有視力，感知世界全憑發達的嗅覺和頭前方的兩個很長的觸角。它們體軟、色淺，有善于銜物和咀嚼的上顎。上顎實際上就是它們的勞動工具，建穴時掘地銜土，覓食時折斷搬運。它們壽命是兩三年，終生只知勞作，沒有兩性之歡。它們侍候蟻后飲食，運送蟻卵，照料孵化。它們尋找到食物，除自己享用外，大多供幼蟻和兵蟻消費。它們是白蟻社會中最勤勞、最無私的成員。

兵蟻約占白蟻社會成員的5%，每座蟻山也有成千上萬。兵蟻個頭比工蟻稍大。它們是當兵的，主要任務是保衛家園不受侵犯。它們頭上生有堅硬的甲胄，還有兩只修長而敏感的觸角，兩只彎曲而鋒利的長鉗。它們的嘴角長著有力的上顎，嘴中有極為銳利的牙齒。它們的兩頜上生有發達的腺體，里面充滿有毒的液體。所有這一切，都是它們用來對付敵人的武器。它們雖然沒有視力，但卻能敏銳地發覺周圍情況的變化，察覺并確定來犯的敵人。這主要依靠發達的嗅覺和獨特的生物警報系統。每當食蟻獸、黑蟻或其他天敵來犯，長在頭上的情報系統就發出咯咯的聲響。它們于是一躍而起，進行殊死的戰斗。它們用堅硬的頭顱撞擊敵人，阻止其前進。它們用長顎像鉗子一樣夾住敵人，用鋒利的牙齒把敵人攔腰咬斷。它們用口中的唾液和毒腺中釋放出來的毒液粘住并殺死敵人。兵蟻之勇敢無畏，在昆蟲界是少有的。

當時鐵鎬一觸動蟻山，震波和聲響就驚動了兵蟻。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它們突然冒了出來。一行行，一堆堆，緊張而驚慌地四處奔突。大概是因為這次的來敵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緣故吧，它們四處搜尋卻難以找到，只能毫無目標地亂竄。待我們挖掘山基時，它們才好似終于找到了這次不同尋常的來敵。開始，我們只顧集中精力挖掘，沒有在意這些到處亂躥的白蟻。可是，不一會兒，我們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發覺，兩條腿又癢又痛。翻開褲腳一看，我不由嚇了一跳:10多只白蟻爬在我的小腿上，翹著屁股在拼命地叮咬。清除掉這些白蟻之后，我們都用繩子把褲腳扎緊。可是，沒料到，后來發現，它們竟隔著褲子又開始狠咬。我們被迫不得不在地上澆水，利用“水淹三軍”的戰術來阻止它們的進攻。它們的進攻倒是被阻止了，但我們腿上被叮咬的傷口，卻紅腫、疼痛了好幾天。就在同兵蟻的激烈角斗中，我們像田野考古工作者一樣，輕輕揭開山基下面最后一層紅土，在地面下半米左右，找到整個白蟻城堡。

二、了不起的建筑

【 王宮正中央，修建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床榻。床榻四邊微微向上翹起，中間凹陷的地方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白色肉團在蠕動。這就是主宰這個城堡的蟻后。 】

城堡呈圓形，占地大約4平方米。上面溝壑縱橫，建筑櫛比，就像一塊展示某個新興城市面貌的大沙盤;上面白蟻萬千，熙熙攘攘，就像一個人群涌流的繁榮與喧囂的鬧市。一堆紅土之下，竟掩埋著這樣一番熱鬧的景象，我們一個個都不由驚呆了。城堡的內部結構異常復雜，簡直就是一座迷宮。外側是一條條環狀的深溝，如同城市的環形大道。幾條環形大道之內，則是一條條縱橫交織的淺壑，如同城市的街巷。說是深溝，其實溝深也不過五六厘米；說是淺壑，其深倒也有三四厘米。兩者之寬大約都有四五厘米。溝壑的底部和側面，修整得都異常整齊和平滑，平滑得好像用蠟打過一樣。溝壑之間相通，四通八達，猶如千街萬巷相連。這樣奇妙的建筑，當然是工蟻的杰作，顯示出它們高超的設計與建筑能力。這樣溝連串通的構建，并無主觀意識，完全出于“天然考慮”。“考慮”主要有二:萬一出現麻煩，無論是搶修還是防衛，工蟻和兵蟻能夠順利到達任何部位;雖然白螞蟻喜歡生活在溫暖、潮濕、黑暗、與外界隔絕的洞穴，但洞穴內部需要空氣流通，并與外界能通風換氣。據專家介紹，每座蟻山接近地面處，四周都有一些通氣孔，還有險情發生時可以逃遁的暗道。在這些溝壑環繞的中央，有一塊30厘米見方的平臺。平臺用細沙土修建，平滑而整潔。這是蟻王和蟻后居住的王宮。王宮正中央，修建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床榻。床榻四邊微微向上翹起，中間凹陷的地方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白色肉團在蠕動。這就是主宰這個城堡的蟻后。蟻后的頭顱與軀體極不成比例。頭顱像顆稻谷粒，長不到1厘米。軀體則足有10多厘米長，柔軟細嫩，光滑透明。實際上，所謂軀體就是腹部，就是一個大卵囊。蟻后不能行走，只是趴伏在床榻上，等待著產卵。它的惟一職能，就是產卵繁衍后代。我們俘獲了蟻后，并把它作為最大“戰利品”帶回。但是，我們卻始終沒有看到蟻王。也許，它混在蟻群之中，我們沒能辨認出來;也許，它有兵蟻護駕，逃遁到什么比較安全的地方去了。

一座蟻山是一個白蟻的社會單位。這個社會單位發展到一定階段，就需要把一部分成員分出去，重組一個新的群體社會。這就是生物學上所說的“分群”。白蟻的分群經常在潮濕的雨季發生。平時，工蟻幫助孵化的幼蟲發育成無翼的工蟻或兵蟻，而到蟻群穩定之后，也孵化出一些有翼的白蟻。這些有翼的白蟻成長起來，成為一個特殊的群體，生活在蟻穴的邊緣地帶。幾周之后，它們在兵蟻的協助下鉆出蟻穴。兵蟻為它們站崗，既保證它們順利出去，也防止它們再返回來。這些從未見到過光亮的白蟻，一到洞外就隨風雨飄蕩。但往往飛不到百米，翅膀脫落，就跌落在地上。這種飛行稱為“婚飛”，因為就是在這樣為時不長的飛行中，來自不同蟻山的有翼蟻相互追逐，甚至結成對子。一落到地上，雌蟻就鼓起腹部，釋放出一種性引誘劑，吸引雄性追隨。一對白蟻爬到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在地上找個裂縫或打個洞，建成自己的洞房。它們把自己封閉在里邊進行交配。這樣，一個新的白蟻群體產生。它們終日銜土建窩，很快就在地下建成一座新的城堡，在地上修起一座新的蟻山。不幾年，一個新的具有一定規模的白蟻社會就展現于世。

我們挖開蟻穴時，在王宮旁邊發現一堆柴草。原來這就是這個白蟻社會的“糧庫”。白蟻的食物主要是纖維素，來自木頭、青草、樹葉、棉絮、紙屑以及食草動物的糞便。這些東西看來沒有多少營養，但是，在腸道微生物的幫助下，卻成為白蟻得以維系生存的主要物資。終日辛勤的工蟻，不但將這些物資從外面一口口銜回來，而且還吃進去，經過初步消化，反哺給兵蟻和繁殖蟻。反哺有兩種方式，一是口哺，二是肛哺。口喂是將自己咀嚼過的草木混合上唾液，形成糊狀，吐出來給其他兵蟻享用。肛哺只在低級的白蟻中進行，即工蟻將吃進去的食物很快從肛門拉出來，供其他白蟻舔舐。這是白蟻的一種極為獨特的喂食方法。除纖維素外，白蟻還需要富含維生素的真菌。說來真有意思，在蟻穴中，我們還發現一些覆蓋著一層白霜的朽木腐草。原來，這是工蟻經營的\"真菌園\"。它們利用洞穴中溫熱、潮濕的條件，在朽木腐草上培植了大量真菌植物，專供繁殖蟻和剛剛孵化出來的幼蟻食用。在“真菌園”的一側，我們還看到一堆死去的白蟻。原來，白蟻有自食的習性。死去的白蟻，甚至受傷的白蟻和數量過剩的白蟻，也是這個昆蟲世界的精美餐品。

三、螞蟻與人

【 那些活的白蟻，裝成一麻袋又一麻袋，旁邊放著幾碟食鹽。當地人抓起一把四處爬動的白蟻，撒上一點鹽，放到嘴里就生吞活咽下去。 】

工蟻和兵蟻雖然都是“瞎子”，但信息卻相當靈通。烏干達昆蟲學家告訴我們，修建洞穴、尋覓食物、食物存放、敵人來犯等情況，白蟻社會的成員都需要了解。這些信息的傳遞，主要靠觸覺和嗅覺。比如，一只兵蟻得悉敵人來犯，就渾身震顫，并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其他兵蟻通過腿上的振動感受器和頭上的氣味感受器得到警報，就跳躍、奔跑、沖撞，把信息傳播開去。而在亂跑的過程中，它們還在身后留下一種特殊的氣味，形成一個“氣味小道”，把自己的去向告訴后來者，以便重新集結。工蟻在離開洞穴到外邊尋找食物時，從洞口到食物來源地， 它們邊走邊排糞便，以便自己能按原路回返，并使其他工蟻也能跟蹤而至。因此，我們經常看到，成千上萬的工蟻排成長長的隊伍，或前往，或回返，或單獨，或集體，把青草、松針和種子運回洞穴。浩浩蕩蕩，排列整齊，場面之壯觀，令人驚嘆。

白蟻是一種害蟲。它們繁衍快，數量多，危害大。幾株參天大樹，不到3年時間就被它們從根部咬斷，最后倒地而死。因此，非洲人總是采取各種措施，消滅和防治白蟻。另一方面，白蟻含大量蛋白質、脂肪和糖分，是非洲人喜愛的珍饈佳肴。我看到，每當雨后白蟻出窩分群時，非洲人總愛捕捉，邊捕邊吃。在烏干達市場上，活的、腌的、炸的白蟻都有出售。特別是那些活的白蟻，裝成一麻袋又一麻袋，旁邊放著幾碟食鹽。當地人抓起一把四處爬動的白蟻，撒上一點鹽，放到嘴里就生吞活咽下去。它們也曾勸我一試，但我卻沒有那個勇氣。不過，我還是品嘗過一次白蟻燒制的美餐。那是在烏干達副總統保羅·穆萬加舉行的宴會上，一碗白米飯，配一碟小菜。小菜就是油炸白蟻。我吃了，并且吃得甚為愜意。我感到，這確實是道風味獨具的菜肴。

挖掉那蟻山不幾天后我就發現，在蟻山原址的旁邊出現兩個小土堆。半年之后，兩個小土堆竟又變成兩座尺把高的新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