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背景資料:1999年11月,深圳民警黃聯明被醫院診斷為直腸癌晚期。他以超凡的毅力帶病堅守在一線,竟奇跡般突破了晚期癌癥病人的六個月生命極限。2003年2月,他當選為十屆全國人大代表;6月去世;8月,公安部授予他“全國公安系統一級英雄模范”稱號。〕
到深圳去
黃聯明出生于福建省南部的南安市。那里是中國著名的僑鄉,襟山帶海,自古就是人才薈萃之地。在青山綠水的故鄉懷抱中,他度過了童年、少年時代。也是在那里,他與潘瑞芬相識相愛。
每當潘瑞芬想起那個夏天,就仿佛看到了那個叫黃聯明的寬厚矜持的男孩坐在她家灶前升火做飯的樣子。那是1990年的夏天,剛從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畢業的黃聯明在一個清晨來到她家,也不知哪來那么多話,雖然聊的無非都是些初中同班時的瑣事,但兩人都被一種叫幸福的感覺包圍著。
一直到中午,她看他仍沒有走的意思,就提醒他說:“你回家去吧,今天就我一個人在家,什么吃的都沒有。”
黃聯明寬寬厚厚地笑著說:“你趕我走了啊!”
她連忙說:“沒有哇,我怕你這個高材生餓了嘛!我這兒什么吃的也沒有。”
他還是笑,明明凈凈的。他說:“這樣吧,你去買點吃的,我來做。”
說著,他就徑直去了灶間生火做飯。潘瑞芬買了菜回來,他真的什么也不讓她做,就只讓她坐在一邊等飯吃。灶前的柴火紅紅地照著他的臉。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吧,她認定了,自己要一輩子死心塌地陪伴這個為她生火做飯的男人,即使遇到天大的困難,她也要緊緊地跟著他,成為他最知心的愛人。
那天他很晚才走。走時他對她說:“我畢業分配定下來了,在公安部。”
她說:“那很好啊!”
他反問了一句:“你不怕遠嗎?”
她說:“遠就遠,那有什么關系?”
臨走前這幾句簡短的對話,成就了他倆一生一世的情緣。那天他們第一次交換了彼此的照片。
他走后沒幾天,她就收到了他來自北京的信,信的開頭是大大的兩個字:牽手。
潘瑞芬的父母對出身貧寒的黃聯明不太滿意,說相隔這么遠,他在那邊變心了怎么辦,再說這么遠怎么在一起過日子?后來見他倆死心塌地地要在一起,也就只好按農村的習俗張羅著為他們訂下了親。
訂親后,潘瑞芬父母心里的疙瘩還是沒有解開。黃聯明就在給潘瑞芬的信中對她說:“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父母看,他們的女兒眼光沒錯,選擇了我是正確的。”
潘瑞芬就回信笑罵他臭美。事實上,她心里知道,一直以來他都是那種優秀的、性格近乎完美的男孩。從他初中升學時放棄師范讀高中,高考時又以630分可上北大的高分選擇了公安大學,她就知道,他是她的人生中最值得去托付終身的男人。
1993年,黃聯明和潘瑞芬這對癡心相愛的戀人終于組成了屬于他們自己的小家。黃聯明在北京公安部工作,潘瑞芬在福建南安老家教書。一南一北,相隔遙遠,兩地相思,他們只能鴻雁傳書。結婚前后那幾年,他們每隔一天就要寫一封信,哪怕只是薄薄的一頁紙。
在潘瑞芬心底里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他給了她最完整純真的愛情。他既有陽剛氣質,又有細膩柔情,家中碼得高達尺余的一大摞兩地書都是他親手用牛皮紙裝訂成冊的,并且封面上都按時間順序寫上了“牽手”“愛的見證”等題目。
每次從北京回老家探親,他都像寶貝似的寵著她,搶著干家務活,洗衣服、做飯、搟面條、打掃衛生……滿屋搜羅著找事情做,就好像要彌補工作在外時的多少損失似的。做好飯后,他還經常去潘瑞芬的小學教室外等她下課,接她回家。
1994年女兒黃越陽出世后,潘瑞芬既要上班,又要帶孩子,照顧黃聯明的雙親,生活過得忙碌艱難。遠在北京的黃聯明只有干著急,也幫不上忙,聽到妻子電話中疲憊的聲音,心疼啊!而他只能做到將工資的絕大部分寄給妻子和父母,自己每月只留下捉襟見肘的生活費。他覺得妻子太苦了,可調到北京又不是一天兩天能辦成的。而且她父母遠在香港,不舍得女兒去北京那么遠的地方。
潘瑞芬清楚地記得1994年夏天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她剛講完一節課,學校電話室就有人來叫她接電話。話筒里傳來他喜悅的聲音:“芬,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她被他說得一愣:“你現在在哪兒?”
“不是,我是說我們很快就能調到一起了。”他很興奮。
她的情緒也被感染了:“真的?北京那邊同意了?”
“不是的,我想調到深圳,那邊剛好要招警,我打聽了,憑我的實力一定能去,到時你也可以跟著調過去,離你父母又近,多好!”他在電話那邊憧憬著。電話這邊,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感動。她知道,他選擇離開北京,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她呀!
1994年底,黃聯明調到了深圳市公安局龍崗分局李朗派出所。從長安街旁的公安部大院來到偏僻閉塞名不見經傳的李朗所,巨大的環境差異加上人地生疏,剛來的那段時間,晚上給家里打電話時,怎么也堅強不起來,他流著眼淚對潘瑞芬說:“什么時候能把你調過來?只要你在身邊,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電話那邊,她就百般撫慰他、鼓勵他。她的柔情很快幫助他走出了心理上的落差和陰影,戰勝了自己,并很快以出色的工作受到了領導的賞識。
1995年5月,潘瑞芬也如愿以償地調進了深圳,在龍崗德興小學任教。兩個人終于結束了“牛郎織女”的生活。

患了近視眼
剛來深圳時,他們在秀峰租了房子。租金倒是很便宜,但門前有一條臭水溝,蟑螂和老鼠橫行。晚上回家,殺蟑螂、打老鼠成了潘瑞芬必不可少的一項生活內容。往往是她在這邊忙得滿頭大汗,那邊女兒又被嚇得哇哇大叫。
剛學會說話的女兒有時問她:“媽媽,我們怎么養了那么多老鼠?”
她就說:“老鼠都是你爸帶回來的。”
女兒于是就纏著爸爸,強烈抗議他帶老鼠回家。這常常使得黃聯明莫名其妙:“爸爸又不是飼養老鼠的專業戶,哪有那么多老鼠帶回家哦?”
一家三口頓時哄堂大笑。
那幾年,每天早晨他們都是5點鐘就起床。夏天還好些,冬天的早上5點,天漆黑漆黑的。起床后煲好粥,搞完衛生,孩子也醒了,他們就一個給孩子喂飯,另一個給孩子穿衣服。每天早上過得像打仗似的。因為黃聯明絕對不允許自己遲到。早上6點準時從家出發,騎上摩托車先把女兒送到親戚家代管,再送潘瑞芬去學校,然后再騎半小時車到派出所。1995、1996年深圳的冬天特別冷,又經常發大水。發大水時,李朗山區的路很難走,許多路都被水淹了,摩托車沖不過去,他就推著摩托車小心翼翼地趟著水走過去,有的地方水太深,得繞很遠很遠的路,所以每逢發大水,他們就起得更早。即使這樣,他也沒有遲到過一次,都是提前趕到單位上班。
碰到黃聯明在單位值班時,潘瑞芬一個人帶著孩子,面對四處亂竄的老鼠和蟑螂,她也很害怕。
她就對黃聯明說:“秀峰也是你的轄區,你有事過來時也繞過來看看我們娘倆。”
“我上班時間哪能隨便回家?” 黃聯明語氣很固執,讓她哭笑不得。
在秀峰住的一年多里,他值班的時候也經常來秀峰辦事出勤,但從來沒有拐到家順便來看過她們娘倆一眼。
每天晚上吃完飯,潘瑞芬會帶著女兒出去走一走,黃聯明經常值班不回家,娘倆在家里很是冷清。當時女兒剛學會走路,夕陽西下,余暉金黃金黃的,女兒小小的身影顛顛地跑在前邊,這讓潘瑞芬時常被一種幸福感包圍著。有一次,女兒跑在前邊,老遠看見爸爸過來了,就趕緊告訴她:“媽媽,你看,爸爸,爸爸在那里。”

潘瑞芬就對女兒說:“越陽啊,別嚷嚷,我們悄悄走過去嚇你爸爸一跳。”
于是,女兒將小手搭上了媽媽的手,不動聲色地走上去。一心想著工作的爸爸和娘倆面對面走過去,愣是沒注意她們,竟擦肩而過了。
女兒委屈地鼓起小嘴:“媽媽,爸爸是不是生氣不理我們啊?”
她就哄女兒:“你爸爸患近視眼了。”
女兒立即糾正說:“不對,爸爸當警察,近視眼就抓不了壞人了。”
“爸爸今天近視眼,明天就又好了。”
這樣的事有過好多次后,女兒就總結出來了,她不滿地對媽媽說:“爸爸怎么一見我們,就近視眼了?”潘瑞芬只有無奈地笑。
女兒有一次感冒發燒了,潘瑞芬給正在值班的黃聯明打電話,說:“女兒病得很厲害,秀峰這里又沒有大醫院,也沒有汽車站。搭車很不方便,況且抱著小孩怎么搭車呀?你能不能抽點時間用摩托車送我們去醫院?”
黃聯明聽說孩子病了,也很著急,但他想了想卻說:“我這邊走不開,你先帶孩子在附近診所看一下嘛!”
潘瑞芬沒有辦法,就找附近一家簡易的小診所看了一下。但女兒沒徹底好,一直咳嗽,一個月后轉成了肺炎。中秋節那天,他終于抽出點時間帶娘倆去鎮上醫院。辦完了住院手續,他又騎著摩托車回單位了。
那晚,醫院里人比往常少。女兒小臉咳得通紅,說:“媽媽,日光燈好亮,刺得我眼睛痛呢!”媽媽就過去將日光燈關了,房間里立時只剩下窗外透進來的那輪月亮的清輝。
女兒又問媽媽:“爸爸又走了?他都不愛我。”
媽媽就說:“爸爸要抓那些壞人,壞人抓完了,人就不會發燒、咳嗽啊!”
女兒在黑暗中忽閃著大眼睛說:“騙人呢,都不發燒了,那當醫生的叔叔阿姨怎么辦呀?”
1997年,由于工作突出,黃聯明被提為李朗派出所副所長。工作更忙了,在家的時間也更少了,所有的家務活都壓在潘瑞芬身上。在德興小學,潘瑞芬也是教學骨干。在家里,她則要操持家務,輔導孩子。黃聯明很是內疚,他對她說:“你都累得瘦多了,你知道嗎?你爸媽每次從香港過來,我都很怕他們數落我,把他們白白胖胖的寶貝女兒養成瘦猴精了!”潘瑞芬就會笑著回他:“你也知道怕,知道怕還不對我好點!”
所以,碰上他不值班的時候,黃聯明就會早早在學校門口等潘瑞芬回家,一道去接孩子,這讓潘瑞芬的同事們很羨慕。這些都是在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這是黃聯明的原則。

榜樣的力量
2001年10月5日晚,李朗派出所接到報案:甘坑村鯉魚塘路段發生一起搶劫摩托車殺人案。黃聯明帶領民警迅速趕赴現場。當時現場一片漆黑,路兩旁全是密密匝匝的雜草,受害者戴著頭盔仰躺在路邊氣息全無。
在勘查中,黃聯明注意到,鯉魚塘路段位置偏僻雜草叢生,犯罪分子作案后容易潛逃,要是安裝好路燈,砍掉那些一人多高的雜草,再增設個治安崗亭,肯定會有效地遏制“兩搶”案件的發生。
但這不是光派出所就能辦成的事。黃聯明把村委干部、有關企業負責人請到派出所,向他們講明了鯉魚塘路段的實際情況,并把歷年來此處發生的案件一一列舉出來,最后講明派出所的建議。
甘坑村村委和一些企業負責人聽后,紛紛贊同說:“這段路確實要整治的,一到晚上,陰森森的,每次經過都提心吊膽。現在派出所牽頭整治,我們覺得非常好。資金由各方籌措,沒問題的。”
于是,黃聯明就全身心投入到此案的偵破和路段改造工作中了。經兩個月的辛勞,案子終于破了,雜草沒了,路面也亮堂了,崗亭里有執勤人員了,老百姓的心里踏實了。以前的“兩搶”多發地再沒有發生一次類似案件。
但這兩個月累壞了黃聯明。一天晚上,黃聯明一回到家,坐到沙發上,就站不起來。潘瑞芬見他臉色蒼白,嚇壞了,忙問他:“你臉色好差,怎么回事,昨晚在單位熬夜沒休息好吧?”
黃聯明就說:“沒有啊!中午來了幾個朋友,沒休息嘛!”
潘瑞芬不相信,偷偷給所里打電話了解,才知道,頭天晚上派出所抓捕逃犯,黃聯明帶人從下午6點一直守到第二天上午10點多鐘,整宿都沒睡,別人勸他也不聽。
放下電話,潘瑞芬就數落他不顧惜身體,邊流淚邊說他不信守諾言。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老婆和孩子想想。
頓時,黃聯明就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他知道,妻子已經夠苦的了,為他的病,她整天擔驚受怕的。之后,他學乖了,只要一到辦公室就馬上給妻子打個電話報平安,妻子看到來電也就放心了。
2002年3月,由于所長調任,龍崗分局黨委決定由黃聯明主持李朗所的全面工作。原先對他的特殊政策仍舊執行:可以早退遲到,可以隨時不用請假去看病、休養。黃聯明愉快地接過了李朗所這副重擔,不過他一次也沒用過這些特殊政策。
2002年,龍崗公安分局推出院區式治安管理小區模式的創建工作。這正合了黃聯明一直以來對轄區治安管理工作的思路。早在1999年前后,黃聯明就實地做過大量的調研,如果將相對集中并形成了一定規模的居民小區用鐵欄和圍墻圍起來,進出口派人把住,這樣既便于居民管理,也便于有效及時地打擊犯罪,更不會出現犯罪嫌疑人作案后就竄到山上灌木叢里和圍捕警察“捉迷藏”的情況。
黃聯明及時召開了全所民警會議,集思廣益,讓大家提出實施辦法。
有人提出:李朗各村經濟在龍崗算是很落后的,創建工作經費的缺口比較大;也有人說:村委會領導面臨換屆,思想上都存在觀望情緒;還有的說:小區的業主成分復雜,思想認識不是很統一,動員的難度大;等等。
聽完了這些,黃聯明承認的確有難度,但他接著卻說:“只要我們大家抱著一顆公心帶著一腔誠意去做工作,我想問題總是可以解決的。對老百姓有益的事,你只要向群眾解釋明白了,群眾一定會大力支持的。從我開始,對于那些不支持不配合的村民,我們就是磨破嘴皮子跑斷腿柱子也要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
會后,黃聯明大多數時間都深入在轄區,走訪群眾,協調關系。對長期工作生活在香港的業主,他一家家打電話,請他們周末抽時間回來,再一家家上門介紹院區改建的優點,再聽取各方面意見、制定方案、落實資金,真的是“兵不卸甲,馬不停蹄”。整整忙了近半年,他的足跡遍及了李朗所轄區17.66平方公里的角角落落。
2002年5月的深圳,暑氣已經很逼人了,在甘坑新村院區的施工現場,人們常常能看見黃聯明帶領著責任區民警一趟趟地來回勘測選址。盡管他走得很慢,汗流浹背,臉色蒼白,但精力一直很充沛,笑聲朗朗。不知情的人誰會想到那時的他,已晚期癌癥轉移,引發前列腺癌,每天晚上要起床小解20多次;每天早起時,需要吃大把大把的止痛藥,才熬得下來一整天的工作。
下李朗村的“院區式”小區建設一開始真的就遇到了困難。黃聯明幾次找該村村支書江立平談,都沒能找到。跑得多了,黃聯明也猜出村支書在院區建設上的顧慮:他這個院區有三分之一的業主平時住在香港,人員召集難度大,經費也很難解決;村里的資金緊張,農村換屆選舉在即,人人都在觀望。但他又不想當面回絕黃聯明,所以就干脆來個避而不見。
但黃聯明著急啊!有一個村這樣拖著,不但會影響整個院區建設的進度,也會給其他小區創建帶來負面影響。那天下午,黃聯明一上班就直奔村委會,沒見著村支書,他就干脆坐在村委會門前的石墩子上等他回來。
見此情景,村委會的其他同志很過意不去,就對他說:“黃所,進來辦公室等吧!”
“我在辦公室里會影響你們辦公的,沒事的,坐在這兒可以看風景哦。”黃聯明笑著說。
這一等就等到了日暮時分。足足三個小時,他強忍著疼痛和患處的不適,坐在石墩子上,等得頭暈眼花。后來因為所里有急事才提前回去了。
江立平回來后,聽到此事既內疚又感動不已:有這樣一個為群眾利益著想的派出所領導,我們沒有理由不支持他的工作。
第二天是星期六,江立平主動去派出所找黃聯明。但那天黃聯明不值班,正在醫院打吊針,一聽說江立平去派出所了,不顧醫生的勸阻,立即拔掉針頭趕到派出所。
江立平在派出所等了不到10分鐘,黃聯明就匆匆地趕來了。看到他臉色蒼白,手背上固定針頭的膠布還沒來得及撕掉,但滿臉笑容,江立平心里一下子五味俱全,但更多的是由衷地生出一種敬意,一種發乎于心的感動。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做工作,不到半年時間,轄區內的7個院區創建工作全部順利完成,李朗所成為整個分局的標桿和排頭兵。
在分局的創建工作攻堅會上,劉寬志局長以李朗所為例,說:“李朗所是個小所,轄區經濟也比較落后,但大家看看,人家不但完成了分局指定的3個小區創建,還主動加碼,超指標又完成4個。黃聯明同志是帶病工作的,這個大家都知道,在座的各位所長要是還有困難,就站到主席臺上來擺一擺。”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院區式創建中,龍崗分局一直走在全市的前列,受到了市局領導的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