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太之變

周立太變了。

2004年4月，重慶臺川市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的一起案件引起了媒體的關注。原告方周立太，一名專為傷殘民工打官司維又的“民工律師”，這次面對的不再是狡黠向企業(yè)土，也不是違法行政的政府官員，酊是他以前的一名當事人， 一名一級傷殘向民工。

民工劉朝正，2002年9月在重慶華秦某礦工作期問因炸藥爆炸受傷，后委托周遼太代理他的案件，進行：廠傷索賠。2003年11月法院下達民事調(diào)解書，華秦煤礦一欠性支付劉朝正11．57J元人民幣解決了這欠工傷事故糾紛。按照劉朝正與周立太之司的協(xié)議，獲賠后劉應支付周立太律師代哩費1萬多元。

周立太不愿見到的事情再次發(fā)生了。劉朝正拿到賠償后，就再也不出現(xiàn)，甚至連電話也不接聽，并不兌現(xiàn)原來雙方簽定的“風險代理協(xié)議”。劉朝正是拖欠他律師費的第161個當事人，按照周立太的說法，這些“消失”的當事人迄今拖欠他代理費大約500多萬元人民幣。

“忍無可忍”的周立太向法院提起了訴訟，他希望通過法律的手段追討回自己應得的律師費。而在過去的8年里，他無數(shù)次通過這條途徑為這些傷殘民工追討凹應得的賠償和尊嚴。

法院一審判決被告劉朝正10日內(nèi)支付重慶立太律師事務所代理費1．4日萬余元人民幣。判決—卜達后，劉未作任何評價，也沒有上訴。但到目前，周立太仍未得到判決的代理費，他準備巾請掖院強制執(zhí)行。

劉朝正是因拖欠律師費被周立太告上法庭的第一名當事人，但他肯定不是最后一名，這也是周立太第一次用訴訟的方式追討被拖欠的律師費，但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請周立太打官司的大都是農(nóng)民上，經(jīng)濟條件很差，不儀拿不出錢打官司，不少人甚至食宿都還要靠他解決。白1996年周立太前往深圳代理第一個傷殘民工的案件起，他在深圳前后收留傷殘員工多達百余人。這些剛剛走上社會就遭不幸的打工仔平均年齡在20歲左右，僅維持他們的吃住，每月開銷至少也需要幾千元。

和自己曾經(jīng)朝夕相處的當事人對簿公章，是周立太不曾想到的。但他說：“用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正當利益是·件無可非議的事情。”

周立太變了，對于缺乏誠信的當事人，他終于：啟用廠曾經(jīng)只對不法介業(yè)主和違法行政的政府官員采用的法律手段。周立太變了，他放棄了為傷殘民工提供“免費午餐”的機會，為了避免官司打贏后律師費無著落還要倒貼食宿和交通費用的尷尬，他現(xiàn)在要求自己的當事人簽定代理協(xié)議前要交納一筆基本費用。

周立太說：“再沒有免費的午餐提供給民工們了，至少我要保本。”

從專門維護傷殘民工的杈益到把曾是自己當事人的傷殘民工告亡法庭，從為衣食無著的打工他提供免費食宿到受理案件時堅決要先收取’定費用，“民工律師”周立太的變化著實讓人吃驚，爭議不斷。

2004午6月，記者走近周立太，試圖探討這些變化后面的原因。對話周立太

貧窮不是理由

《南》：為什么追討律師費要采取訴訟的方式。沒有其它路可以走了嗎?

周：律師不能只打官司不收費。采取訴訟手段前我都與他們協(xié)商過，但是他們都拒絕付我錢。作為一名律師，無淪有多么憤怒，我都應該走法律途徑，就像我鼓勵傷殘民工通過法律維護白己權益一樣，不則我就是自己否定自己。

這些年收不到律師費留下許多教訓，我覺得在中國的現(xiàn)階段，我們不能無條件地同情弱者，即使幫助他們也得遵守—‘定的規(guī)則。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無奈，要么先收當事人，筆錢，至少保證辦案成本不要自己貼，要么一拿到賠款我就主動起訴民工，中請財產(chǎn)保全，以保證我能如數(shù)拿到律師贊。

我因幫民工打官司維權“出名”，而現(xiàn)在卻義不得不改變自己以往的規(guī)則和，做法，可以說我是被民工中不講誠信的人“打敗”了。

《南》：對傷殘民工案件代理收費的依據(jù)是什么，他們不給代理費是不是因為你收得太多了?

周：國家對律師代理中的協(xié)商收費行為沒有具體的高低規(guī)定，我與自己代理的每一名傷殘民工都簽定了合同，一切按照合同辦。

我的收贊不是多了，而足少了。我采取“風險代理”的行為本身就是無條之舉。民工們沒有錢，義必須打官司，只能采用這樣的辦法。官司打完之前所有的費用，包括訴訟。交通、文件收集復印和食宿等等都是我全部承擔。仔細算一下就可以知道，我20％左右的收費高不高，認為我收費多的很多是沒有打過官司的人。你去比較一下其他律師辦理經(jīng)濟案件、刑事案件的收費情況，就會清楚我收的是多是少了．

《南》：以前只覺得企業(yè)、老板容易賴賬，為什么你幫助過的殘疾民工也不例外?

周：這是中同的一個人問題。首先足政府不誠信，企業(yè)不誠信，最后導致民工也不誠信，所謂“上粱不正下粱歪”。但是民上不誠信，最終受害的不是政府，不是企業(yè)老板，而是他們自己這個群體。周立太今天都這樣了，以后準還敢?guī)椭麄?

貧窮不是民工逃避律師費的理由，如果大家都這樣，都用這個理由，中國所有的律師事務所就會垮掉，到時你找誰去代理你打官司，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

事實上追討律師費不僅儀是單個律師和事務所的責任，也是行、伙的責任，社會的責任和政府的責任。如果律師行業(yè)不能夠生存發(fā)展，將影響到小國的法治建設。同時律師事務所收費是要向政府納稅的，所以政府應該設立規(guī)則幫助追討律師費。我在2002年5月和2003年日月分圳向最高院、司法部和國家稅務總局等部門寫過信，希望他們制定這方面的規(guī)則，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不擔心被重慶拋棄

《南》：多年的訴訟幫助了誰，傷害了誰；或者說誰最喜歡你，誰最討厭你?

周：找?guī)椭藗麣埫窆ぃ瑐α俗约骸Ｃ窆兺ㄟ^我的努力拿到了賠償，扶得了實際幫助，但是他們中間有60％的人阜了錢后不付律師費就跑了，讓我非市傷心。

日年來為了打勞工維權官司，我得罪了深圳市各級政府和許多老板，深圳一些臺商協(xié)會甚至威脅政府表示“如果個趕走周立太，我們就要搬走工！”。但我的訴訟確實迫使政府付許多不合理的法律法規(guī)進行了修改。

1998年以來，國內(nèi)外新聞媒體給了我極大的理解和支持，對我的幫助非常人-口前最討厭我的自然是感覺臉上無光的一些地方政府和被索賠的企業(yè)老板們，但是有良心的老白飛生都喜歡我，支持我，希望我一直堅持這樣的工作。

《南》：作為中國最開放和發(fā)達的城市之一，深圳最后為什么決定“拋棄”你?

周：找曾經(jīng)在深圳申請開辦律師事務所，但是沒有得到批準，原因大家部清楚，我打了這么多的索賠官司，讓深圳政府丟臉不少，壓力很人，他們當然不會同意。

我回重慶開辦律師事務所后，覺得深圳侵害民工權益的情況近兩年又有所加重，所以我現(xiàn)在決定去深圳依法申請開辦分所，如果他們不批準我就依法起訴告他們。另外我了解到北京、上海勞工權益受到侵害的情況也很嚴重，也準備去北京和上海開分所，如果不批準我同樣也要告他們。

《南》：回重慶后為什幺還要繼續(xù)炊“民工律師”，不擔心再被重慶驅(qū)遲嗎?

周：到日前為止找代理的官司95％都是傷殘民工的索賠案件，盡管現(xiàn)在對我的爭論特別多，但是民工們總是要來找找，這也讓我無法停止繼續(xù)做“民工律師”，似乎現(xiàn)在人們對我已經(jīng)形成一種看法：周立太只會打民工官司。但是我覺得這個評價不公正。

我在重慶也打了不少官司，告公安局，告政府部門，最后全部都贏了，而且司法局從來沒有干涉過我的行為，這 點讓我覺得重慶是一個寬容的城市，盡管還存在不少問題。重慶要發(fā)展經(jīng)濟，必須要有良好的法律環(huán)境作基礎，我覺得我沒有給重慶帶來危害，相反在往治建設方面有一些貢獻，所以我相信重慶永遠不會驅(qū)逐我。

除了“周立太”，民工還可以找誰?

《南》：經(jīng)歷這幺多麻煩后．你考慮過改變代理傷殘民工索賠案件的工作和賺錢方式了嗎?

周：賺錢是人的一種本能。我現(xiàn)在的心情也很復雜，我既想要幫助他們，最后義不得不面對與失信當事人對簿公堂的尷尬和無奈。許多人現(xiàn)在都在批評我，但是很多遇到困難的民工又不斷來找我。無論出于工作的慣性或者律師的責任，我似乎都不能拒絕，不能停卜。同時，由于我已經(jīng)出了名，現(xiàn)在在案塬、辦事、甚至社會公信力等方面都有許多優(yōu)勢，這些也是我不能放棄日前上作的原因。

《南》：如果沒有了“周立太”，殘疾民工們還可以找誰幫助?

周：按照目前的情況，好像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們了。其他律師不愿意代理，所以一直沒有山現(xiàn)第二個“周立太”。而各種企、伙的工會，或者2003年9月實施的《法律援助條例》部不能有效地對他們提供幫助。

現(xiàn)在對政府和司法部門而言，比討論民工“失信”更重要的，是思考應該怎樣從根本上幫助他們，應該為他們做些什么。“周立太”是時代的特殊產(chǎn)物，對于目前的社會和政府而言，這并不呈值得夸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