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二三十年農村題材的我,怎么突然改弦易轍,一篇接一篇地寫起官場系列小說來了?這恐怕是許多朋友所感興趣的話題。我寫官場小說始于中篇小說《跑官》,本是出于對腐敗現象的憤慨而偶然為之,并非有什么計劃,要寫多少多少。沒想到作品發表之后,先后有13家報刊轉載,讀者來信來電也不少,還有改編電視、戲曲和連環畫的,一時間很是熱鬧。于是有的朋友就再三建議,要我把官場文章繼續做下去。還有的干脆把他想到的題目都開列來了,如《買官》《賣官》《騙官》《升官》《丟官》《贈官》等,竟有10余個之多,都是順著《跑官》溜出來的題目。朋友們的熱情大大鼓舞了我,我毅然接受了他們的建議,一鼓作氣地寫了下來。前四部用的全是朋友們建議的題目,從第五部《D城無雪》開始則離開“官”字另取新題,一直到寫完第七部《恐炸癥》才停下來。我以為,如果說這是出于一種社會責任感的話,七部中篇,近30萬字,也算盡到一點微薄之力,我想就此打住,再回到我始終不忘的農村題材上去。
誰知想停停不下,想走走不了。這是因為第五部中篇《D城無雪》在《中國作家》雜志發表后,反響較大,還獲了《中國作家》大紅鷹文學獎。這樣關注的人就多了,連并非愛好文學的朋友也要找來讀一讀。有位朋友讀后說,此文抨擊腐敗很有力度,他感到痛快淋漓,但也有一點遺憾。我問什么遺憾。他說,關于商品羊基地的弄虛作假,寫得太少,你不能多寫一兩萬字?你該知道,弄虛作假是腐敗頑癥,比金錢腐敗有過之無不及,為啥不狠狠鞭撻一下?這位朋友不搞創作,也談不上愛好文學,他不管你情節取舍和詳略得當這些寫作要素,他只是表達了自己對一些社會問題的認識和態度。也就是說,他的意見不屬于小說創作范疇。但是他的話卻引起我的高度重視。
其實,弄虛作假,浮夸虛報的事我何嘗不知,只是太多太普遍,因而視聽感官都有些麻木罷了。是這位朋友的話激活了我麻木的神經,引起我對此類現象的反思和琢磨。恰巧這時山西晚報上登了一篇《溫老漢之死》的文章,講述了一位叫溫拴日的老農民因交不起149元農業稅費,干部們又催逼得緊,只好服毒自殺的悲慘事件。也是這時,有位朋友為我提供了《記者觀察》雜志2000年第1期上公布的《暗訪虛報農民收入現象》的一份調查材料,還有的朋友提供了其它報刊上發表的《謹防政績行騙》《剎住數字行騙之風》等文章。這使我豁然開朗,立刻醒悟到一個被人們忽視的而又十分嚴重的問題———數字腐敗。也就是說,在干部任用的問題上,除了“金錢暗道”,還有一條“數字暗道”。前者,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腐敗者本人也做賊心虛,提心吊膽。后者則不然,做賊者心不虛,別人也見怪不驚,連恢恢天網也對他們網開一面。不是嗎?被重判以至殺頭的腐敗分子當中,有幾個是因為弄虛作假?然而就其危害而言,數字腐敗較金錢腐敗有過之無不及,它對上誤導決策,對下坑害百姓,比如農民負擔越來越重,就有這方面的因素,有些地方甚至是主要因素。這樣的認識,猶如一團烈火在我胸內燃燒起來,使我寢食難安,不能自已。然而我不是政治家,不能用權力鐵腕去扼制這種腐敗現象,只能以搖筆桿這等雕蟲小技,寫些文字來抒發胸臆,這就是《還鄉,還鄉》這個中篇小說了。
上述那位提意見的朋友聽說我寫了這個小說,表示很高興,并問我計劃寫幾篇。我說沒計劃,也許再寫若干篇,也許就此打住。正如一位外出旅游的人,盡管留連,卻不忘返,他總歸要回家,回到農村題材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