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遭遇惡意投訴

“每天工作差不多10個小時，有7個小時在路上，我不怕；處理交通事故，經常碰到血腥恐怖的場面，我不怕；開車追擊歹徒，速度很快，我也不怕。”南京市交巡警四大隊的警察魏成（化名）說，“可是我怕遭到不實投訴。盡管事情總會查清楚，但我的工作和生活還會受到很大影響。”

對惡意投訴，魏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2003年8月，南京市江寧農民傅某駕駛農用貨車，在市區違章載客，被魏成查處。傅某對魏成又打又罵，事后還向市公安局投訴魏成“酒后執法，在執法中動手打人”。

經過市局督察隊的細致調查，傅某的投訴純屬報復，是胡編亂造的。后來雖然查清了事實，但魏成所在的中隊仍被定為考核不合格。到年底晉級時，魏成再次受到影響，讓他備感委屈。

事實上，任何一個警察碰上與魏成一樣的遭遇，都會對猝不及防的惡意投訴產生畏懼，因為，一個胡編亂造的電話，很可能毀掉一個警察數月甚至數年的辛苦努力。

非警務活動的負累

“說起我受到的那一次無中生有的誣陷，真是讓人哭笑不得，”2003年12月，在江蘇省南通市公安局組織的一次警察權益保護座談會上，海門警察吳志偉講起他遭受惡意投訴的經歷，“一輩子都忘不掉。”

2003年9月15日，吳志偉正在派出所值班，接到110指揮中心命令，一家百貨商場發生治安糾紛，讓他速去處理。吳志偉帶上兩名輔警，火速趕往現場。原來，一位女顧客兩天前在商場鞋柜買了一雙鞋，購買時沒看仔細，回到家才發現有一只鞋脫膠。因為有事，女顧客兩天后才來要求退貨。商場以可能是顧客把鞋弄壞為由，不予退貨。雙方發生爭執，女顧客一氣之下撥打110報警。

吳志偉認為此事不該由警察處理，建議女顧客撥打質量監督局的投訴電話。正在氣頭上的女顧客一聽更來氣：“你們警察不是承諾有難必幫嗎？這點事你都處理不了，還當什么警察？我要投訴你！”這話讓吳志偉心里極不舒服，但他克制著情緒，婉言解釋，一直等到質量監督局的人來，在確認雙方不會釀成治安案件之后才離開。

出乎吳志偉的意料，女顧客拿到商場退還的240元鞋款后，打電話投訴到海門市政府值班室，說某某警察處理事情不公平，有可能拿了商場的好處，要求市政府嚴肅查處。市政府值班室將投訴情況轉給公安局，局領導當即委派督察調查，向一身疲憊的吳志偉問話。“由于上面認為投訴的事情‘性質比較惡劣’，我寫了好幾天匯報材料，心里一直想不通。”這事讓吳志偉變得小心翼翼。他說，此后接到110報警電話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怎樣做我才不會被投訴？

事實上，由于要處理大量非警務社會事務，警察遭到不實投訴的可能性大為增加。僅從110接出警來說，非警務求助電話逐年猛增，求助電話的內容包括各類民事糾紛、消費投訴甚至家庭事務等等，這些本來不屬于警察職權范圍內的事務，讓警察非常為難。據廣州市公安局統計，110報警臺所接到的非警務報警已占總電話量的70%以上，江蘇省通州市公安局的統計結果為82%。大量非警務求助電話使基層警察每日疲于應付，停電斷水、買賣糾紛、勞資糾紛等等，都是其他部門的事，警察沒有辦法也無權處理。于是去了卻不處理，或者勉強處理不能讓當事人滿意，當事人就會以警察不作為為理由投訴警察。

2003年2月9日，北京市公安局110接到投訴：北京市朝陽分局東壩派出所警長與民警酒后出警，還打了人。警務督察人員立即趕到東壩派出所，進行了全方位調查，結果證實投訴不實。這是北京公安局實施“五條禁令”以來，民警首次遭遇惡意投訴。原來，被投訴的警察在處理糾紛時，投訴人不滿意，就設法“折騰一下兩個警察，讓他們多少不快活，自己也好出出氣”。

遭遇惡意投訴耗時費力

其實，公民可以投訴警察是社會的進步。但是，卻有一些人完全從私利出發利用這一廉潔利器，讓很多警察備感傷神。

廣州市火車站的警察遇到了這樣一件事：火車站治安狀況混亂，為打擊黃牛炒火車票，警察對車站票廳進行監控，派出大批警察盯住售票廳的每個角落，讓混跡其中的黃牛沒有機會下手。這斷了黃牛的非法財路。為報復警察，黃牛便向110、運政部門、鐵路部門、糾風辦等凡是可以投訴的部門進行投訴，說火車站票廳炒票情況嚴重，警察不作為。相關部門立即來人來電到派出所，要求處理或要求給予解釋，派出所一時忙得團團轉。但警察還必須按程序處理好這些投訴，給各部門作出解釋或者向領導匯報，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搞惡意投訴和中傷警察的那些人，了解到公安部從嚴治警的精神，編造投訴理由時專門找有殺傷力的事。

2003年11月27日，北京市懷柔公安分局接到廖某報案：他借朋友樊某的面包車外出辦事，在懷柔環島附近的信用社，一名婦女帶領十多人要搶劫汽車。雁棲派出所接警后，立即派民警楊長海、聶慶中出警，在雁棲信用社門口發現報案人正在與人爭執，經了解是經濟糾紛，遂將當事人雙方和車輛帶回派出所，并上報分局。刑警隊查證，該車車主樊某欠金某的租房款，雙方協議以此車相抵，但樊某的承諾一直未兌現。當天，金某發現協議抵債的面包車后，馬上召集親友要扣車。為此警方明確答復：此事屬于經濟糾紛，不構成搶劫，不予立案；將車發還原車主樊某自行處置，對金某的做法予以批評。

報案人廖某對派出所的處理不滿，連續給市公安局督察處、市政府打電話，投訴警察身上有酒味兒，是酒后執法。公安督察部門接報后立即展開調查，而兩名警察出警是在下午5點多，根本沒有吃晚飯；中午他們是在派出所食堂就餐，滴酒未沾，有其他民警可以作證。事后廖某承認，他知道公安部有禁酒令，很嚴格，想找茬兒告警察讓其受到紀律處分，達到出口氣的目的。為此，廖某被警方治安拘留。

“正在進行的全國性警務改革的一個核心內容，是建立服務型警察隊伍。在警察主動轉變角色的同時，人們對警察的要求也不斷提高。”江蘇警官學院教授彭建春說，“在這樣的情況下，肯定會有人因為不理解或其他原因，對警察進行投訴。”

據江蘇省公安廳投訴舉報中心2003年的統計材料，當年舉報中心接到針對警察的投訴舉報391起，而2002年只有115起。致使投訴增多的具體原因有：有人到派出所辦理戶口，因手續不全等原因辦理未果，就認為警察刁難或推諉；有人遇到情況時情緒急躁，不了解公安機關正常工作程序，以為警察辦事拖拉，不負責任；還有人對警察調解處理事情的結果不滿，為減輕責任逃避處罰，對警察進行惡意投訴或中傷。

事實上，“怎樣做才不會被投訴”已經成為現在許多警察在處理案件前經常要想到的問題。一些警察因為怕被投訴而瞻前顧后，使“做多錯多”的想法有所滋長，給工作帶來了消極影響。同時，經警方的紀檢和督察部門調查被投訴警察是無辜的，只能在小范圍內澄清真相，不能給警察公開挽回聲譽。

如何應對惡意投訴

據南京市公安局統計，2003年市公安局共受理針對民警和公安機關的舉報投訴963件，經過調查，不實投訴903件，占總數的93.9%。其中，因對法律條款或警察辦案程序不了解或不理解而引起的不實投訴587件，占總數的61%；不服處理或處罰的307件，占總數的31.9%；為滿足個人私欲而歪曲事實，甚至誣告、中傷警察的68件，占總數的7.1%。

被投訴的警察由警方紀檢和督察部門來調查，查證屬實要受到紀律或法律處理，而進行惡意投訴的人，卻沒有什么不利后果。江蘇省公安廳舉報投訴中心吳金華科長說：“我們確實沒有對屬于惡意舉報的人進行過處理。在成立舉報中心的時候，也考慮到警察執法與普通公民的利益息息相關，很可能被誣告和中傷。當時討論過要不要對惡意投訴者進行處理，考慮到這樣做會被認為是打擊報復投訴者，就沒有制定處理惡意投訴者的制度。沒想到，針對警察的不實投訴會成為一個社會問題。”

據浙江省臺州市公安局統計：2003年上半年，臺州市公安局受理的627件針對警察和公安機關的投訴中， 405起為不實投訴，占總數的64.6％，其中誣告95起。2003年初，臺州市公安局椒江分局下陳派出所的一名警察被當地市民投訴為“黑勢力保護傘”，警方經過深入調查，終于查清事實真相，原來這名警察的相貌與當地的一個小流氓相似，才招來無妄投訴。

看到不實投訴對警察執法產生相當困擾，有時還嚴重損害被投訴警察的合法權益，各地警方都在想辦法保護警察。我曾經在江蘇省如東采訪過顧新華督察，他接到一封有14位私營企業主簽名的舉報信，稱如東掘港派出所警察李正有吃拿卡要的行為。舉報信被轉到公安局督察大隊。當時掘港派出所正在申報人民滿意派出所，如果事情屬實，申報工作的結果可想而知。責任心很強的顧新華沒有輕信舉報信，騎上自行車，花費了整整5天時間進行調查，結果證實，舉報信上的舉報內容都是捏造的。相反，市民們都反映李正是一位好警察。顧新華特意寫了一篇《舉報信說他壞，眾市民說他好》的稿子在報紙上發表，為李正挽回了名譽。

不過，到目前為止，警方對警察的名譽和利益仍未形成真正的制度性保護。

南京警方的探索

2003年11月底，南京市公安局試行《不實投訴澄清證明制度》，主要內容是：警察在正當執行公務、依法行使職權中受到投訴，經調查情況不實的，給予澄清證明，不影響晉職、晉級、晉升警銜和立功受獎，被投訴單位不影響評先創優，不影響目標考核、等級評定；對堅持原則秉公執法、依法辦案的警察，給予表彰和獎勵；同時，對蓄意誣告、惡意中傷的不實投訴人，依法追究法律責任。

《澄清證明制度》實施近兩個月來，已有130多起不實投訴被澄清證明，有近10個惡意投訴者受到治安處罰。

“如果警察在公共場合執法時受到當事人的中傷和事后的惡意投訴，經過督察部門查實后，我們除了追究惡意投訴者的法律責任，還要設法通過媒體公開為被投訴警察恢復名譽，挽回損失。”南京市公安局宣傳處一位警官說，“不管怎么說，警察執法不應該有這方面的后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