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起交通事故,普通女工將中級人民法院告上法庭并勝訴,足以說明公民法律意識的增強和我國民主法制建設的進步。此案能夠立案、公開審理并接受新聞輿論的監督,其意義就早已超出了案件本身。
被撞人成了“瘋子”
1997年5月1日凌晨零時45分,甘肅省蘭州市35歲的蘭州煉油化工總廠添加劑分廠技術干部張自勤下夜班后,和往常一樣騎自行車沿西固區莊浪路由東向西回家,當行至距蘭煉廠7街區北門約30米處時,一輛牌號為甘A4××6警的吉普車將他迎面撞倒,他頓時血流遍地、昏迷不醒。警車上的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干部陳志和司機李斌迅速將張自勤送往附近的蘭煉職工醫院救助治療。
在張自勤的妻子瞿玉蘭的記憶中,那一天就像是一個噩夢。
在蘭煉醫院門口,瞿玉蘭看見停著的那輛法院的吉普車,車后廂開著,上面放著丈夫每天都騎的自行車,車子已經嚴重變形,大梁歪扭,前后輪快連到一起了。上樓時,瞿玉蘭的腿直發軟,好像馬上就會倒下來,她不知道即將出現在眼前的丈夫會是個什么模樣。來到骨科5號病床,看見丈夫張自勤躺在床上,傷口已經包扎,臉上血糊糊的,正在輸液,她傷心極了,撲在丈夫病床上嗚嗚痛哭。
凌晨4點多,瞿玉蘭坐著那輛肇事車回家取洗漱用品,她發現車的后座上有很多血,手一摸,血還未干,這是丈夫的鮮血??!她心痛如絞,止不住又哭了起來。
天亮后,瞿玉蘭才叫醒7歲的兒子,哽咽著對兒子說:“爸爸出車禍了?!眱鹤右幌伦鱼蹲×?,小小年紀的他還不明白車禍是什么概念,母親解釋說爸爸在醫院里。兒子半天才悶悶地說:“說好的,他今天帶我們去五泉山的。”兒子的話又引來瞿玉蘭傷心的淚水。
張自勤在蘭煉醫院住院三天后,由于病情復雜,被轉往甘肅省中醫院骨科治療。經診斷,被確診為頭額顳部皮下血腫,腰椎左曲,腰椎間盤突出,左脛骨平臺骨折。5月9日,張自勤被施以左脛骨平臺手術。術后,由于肇事方藥費不能及時到位,醫院三次停止輸液治療。后來,張自勤在醫院做了三次腰部機械牽引治療后,被迫于1997年8月15日出院。
出院后的張自勤不久就開始出現煩躁不安、打人、毀物、四肢抽搐等癥狀,瞿玉蘭和家人驚恐地發現,因為這場飛來橫禍,張自勤的精神出現了障礙!
1998年2月10日,蘭州市交警支隊西固大隊出具《道路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司機李斌駕駛蘭州中院甘A4××6警吉普車,在西固區莊浪路五一菜市場門口由西向東行駛中,在超越同方向行駛的三輪車和自行車時,北京吉普左前保險杠撞上相對方向而來的張自勤自行車前輪,將其撞倒,致張受傷。李斌駕車肇事后不及時報案,在沒有標明位置的情況下駕駛肇事車輛將傷者送往醫院搶救,違反了《道路交通事故處理辦法》第7條和第21條的規定,李斌應負事故的全責;張自勤無違章行為,不負責任。
有了這份認定書,瞿玉蘭來到蘭州中院要求對丈夫的病情繼續進行治療。經調解協商,蘭州中院答應一次性賠償張自勤8萬元。
1998年3月11日,經甘肅省人民醫院、附一醫院、附二醫院、陸軍醫院、解放軍第一醫院等五家醫院的14位腦系科專家會診,一致認為張自勤為腦外傷后癲癇,額顳部局限性腦萎縮,腰椎間盤變性突出,左下肢功能喪失,大小便失禁。
張自勤由一個動腦子的技術人員眨眼間變成了“瘋子”。1998年6月,張自勤的病情進一步加重。同年8月28日,瞿玉蘭將丈夫送進蘭州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精神科治療至今。由于病人病情加重,8萬元根本無法治愈,瞿玉蘭只好又去找蘭州中院,然而,蘭州中院卻拒絕再為張自勤繼續治療。蘭州中院的理由是:不認定專家診斷。只有對張自勤的病進行鑒定,即車禍所造成的外傷與張自勤如今的癥狀有無因果關系后再作決定!在多次交涉無果的情況下,瞿玉蘭決定起訴蘭州中院,為癱瘓在床的丈夫討回應有的公道!
到法院告法院
電影里那個打官司的秋菊讓人佩服,現實中的玉蘭打官司也足以撼人心魄。為照顧丈夫,瞿玉蘭被迫下崗,一個月只有一百來塊錢工資,兒子只能放在娘家,從此孤身走上了漫漫訴訟之路。
1999年4月19日,瞿玉蘭作為丈夫的法定代理人,向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民事訴狀,請求法院判定被告蘭州中院當庭賠禮道歉;賠償張自勤傷后至訴前醫療費、交通費、生活營養補助費、陪護費、誤工費、財產損失費、今后繼續治療費、精神損害費等共計1180萬元。甘肅省高院根據此案的特殊情況,指定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此案。
聽說瞿玉蘭把人民法院告了,許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她:“想跟法院打官司?就你,算了吧,怎么可能贏呢?”但瞿玉蘭不這么看,她堅信:“到哪里不是都得講個公道嗎?現在是法治社會了,法院更要講法!我相信法比法院大!”
為了找名好律師,瞿玉蘭跑了蘭州市多家有名的律師事務所,可一聽被告方是蘭州中院后,不少律師都表示愛莫能助。有位在蘭州律師界小有名氣的律師非常同情她的遭遇,免費為她寫了訴狀,可是,他也對出庭代理感到無能為力。
站在夏日的蘭州街頭,瞿玉蘭真是欲哭無淚。她不明白,難道就因為被告是堂堂法院,就沒人敢為她仗義執言嗎?沒人代理,難道這官司就不打了嗎?瞿玉蘭咬咬牙:沒人做丈夫的法律代理,我自己做!
可就在瞿玉蘭買來各種法律書籍學習如何打官司時,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委托司法部上海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的兩名專家到蘭州對張自勤的病因進行了鑒定。結果兩名專家在《鑒定意見書》中認為:張自勤頭部損傷與癲癇無直接因果關系,左脛骨平臺骨折不會引起左下肢癱瘓。也就是說,張自勤的病情不是由腦外傷即車禍引起的。
接到該份鑒定書,瞿玉蘭頓覺天昏地暗,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上海專家與甘肅省14名神經科專家會診的結果截然相反呢?
11月12日,瞿玉蘭向白銀市中院提出對張自勤重做傷殘鑒定。白銀中院告訴瞿玉蘭,即使再做傷殘鑒定,也要等開庭以后再說。瞿玉蘭明白,如果不推翻上海兩位專家的鑒定結果,即使法院開庭審判,自己也很難勝訴。
2000年3月17日,白銀中院通知瞿玉蘭,3月29日將開庭審理此案。
3月29日一早,“找不到”代理律師的瞿玉蘭只好含悲忍淚,咬牙雇車拉上癱瘓在床神志不清的丈夫,去距蘭州80公里開外的白銀市中級法院出庭。
當天下午3時,開庭剛剛5分鐘,躺在水泥地上的原告張自勤因受涼而抽筋,繼而開始亂喊亂叫。法警將其抬至庭外。法庭審理十幾分鐘后,張自勤病情再次發作,瞿玉蘭不得不離庭去照顧丈夫,法庭只好宣布暫時休庭。法庭外,張自勤滾下鋪墊,在地上不停翻滾。后來法警打120電話叫來急救醫生。案件審理中斷。
傷情鑒定機構聯系不上
3月30日,《甘肅青年報》在頭版頭條以《瞿玉蘭狀告蘭州中院》為題首先對張自勤一案進行了報道。文中的一句話頗耐人尋味:“瞿玉蘭開始找辯護律師,遺憾的是蘭州市56家律師事務所無一人敢接此案,律師們眾口一詞:不能因為這個案子砸了飯碗?!彪m然該報道只有600余字,但一石激起千層浪,張自勤的不幸遭遇在蘭州市引起強烈反響。一些熱心市民紛紛自發到張自勤所在醫院看望并捐款幫助。緊隔兩天后,《蘭州晨報》也對此案進行了報道,該報道寫道:“此案引起了省城律師界的畏難情緒,瞿玉蘭跑遍56家律師事務所尋求代理人,但平時為案源絞盡腦汁的律師大都退避三舍。”甘肅政法學院副教授馬新學和講師盧永紅看到報道后主動找上門來,愿意為張自勤無償提供法律援助。瞿玉蘭如見救星,感動不已。
4月13日上午,白銀市正飄著零星的春雪。張自勤狀告蘭州中院案第二次在白銀市開庭,旁聽席上擠滿了來自甘肅政法學院的學生,這讓瞿玉蘭感到欣慰,今天,坐在原告席上的她不再是孤獨無助了。
法庭調查開始,原告代理人馬新學稱,這起車禍系由于被告方司機酒后駕車造成,張自勤被撞傷導致腦外傷后癲癇、腦外傷后精神障礙、外傷性截癱。并對初審階段提出的訴訟請求提出修改:1、要求當庭賠禮道歉。2、承擔原告精神損失費50萬元、原告之妻及孩子精神撫慰費80萬元,合計130萬元。3、各種賠償金額共計11121664元。
法庭上,被告蘭州中院的主要意見是原告癲癇、精神障礙等與撞傷無因果關系,原告的精神損害賠償無法律依據,被告方要求法院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法庭上,原告舉證多達186份證據,因而被告質證占時較多。當被告舉證后,原告請求質證,卻被審判長制止。開庭約兩小時左右,法庭再次宣布休庭。
4月14日上午9時,白銀中院進行第三次開庭審理。法庭當庭宣讀了上海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出具的《鑒定意見書》。這份鑒定意見書的科學性和真實性就成了此案爭議的焦點。當天的法庭調查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法庭再次宣布休庭。
4月19日第四次開庭。在法庭辯論前,主審法官口頭裁定不再對張自勤進行醫學鑒定。原告代理人盧永紅質問:“法庭在辯論前就口頭裁定不予醫學鑒定,是據何法律?”并強烈要求重新鑒定。
在法庭陳述時,瞿玉蘭說起這四年來的艱難,聲淚俱下:“我并不想要被告一分錢,我只要你們還我鮮活的丈夫。”令聽者無不動容。
法院最后終于同意原告要求重新鑒定的申請,可一萬元的鑒定費對于瞿玉蘭來說已近天文數字。馬新學副教授當庭呼吁:“四年來,為了給張自勤治病,瞿玉蘭一家已經一貧如洗,希望社會能給予支持?!痹捯粢宦?,參加旁聽的政法學院的學生、記者紛紛為瞿玉蘭捐款。瞿玉蘭感動得熱淚盈眶。
5月8日,瞿玉蘭將好不容易湊齊的一萬元鑒定費交到白銀中院。可交完鑒定費后,瞿玉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白銀中院的鑒定通知。她打了無數次電話去詢問,審判長告訴她公安部的鑒定機構聯系不上。
瞿玉蘭惱火了,當初白銀中院規定她一定要在10日內湊齊鑒定費,否則不予支持重新鑒定??涩F在為何又不管了?難道法院真的連鑒定機構都聯系不上?
瞿玉蘭不服這口氣,她自己通過114查號臺查到了公安部刑二所鑒定室的電話,接電話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早在兩年前就不再做傷鑒了,國務院于1997年就已經下文到各省,由省政府指定醫院做傷鑒。”
瞿玉蘭一聽蒙了,白銀中院為何要拖延、敷衍她呢?她再打電話到白銀中院去問原委,卻沒有一個人接她的電話,以致有人聽出是她的聲音就掛掉電話。瞿玉蘭憤怒了!
5月25日,瞿玉蘭聽說中央“三講”工作組在甘肅,立即與他們取得了聯系。5月28日,“三講”組工作人員打電話通知瞿玉蘭,說他們已經與甘肅省主管政法的領導專門開會討論了張自勤的案情,省上主管政法的領導已經督促省高院院長親自查辦此案。聽到這個消息,瞿玉蘭不由悲喜交加,她的眼前似乎又多了一線希望。
插曲:“律師集團”訴訟案
就在《甘肅青年報》、《蘭州晨報》刊登了有關為張自勤呼吁的文章不久,令兩家媒體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蘭州某律師事務所將兩家媒體列為第一被告、瞿玉蘭列為第二被告,以新聞媒體報道失實和瞿玉蘭為新聞媒體提供了虛假新聞為由向蘭州市七里河區人民法院遞交了民事訴狀。隨后,該律師事務所又聯合蘭州其他50多家律師事務所向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標的額為100萬元的名譽侵權民事訴狀,此次的被告取消了瞿玉蘭,只將兩家媒體作為被告,展開了一場“律師集團”訴訟案。律師們認為,兩家媒體在報道中稱沒有律師敢代理此案,損害了甘肅省城律師事務所的名譽和律師的執業形象,已構成名譽侵權,對國家及甘肅全省法制環境產生了負面影響。要求兩家新聞媒體采取必要措施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償損失,并公開賠禮道歉。
“律師集團”訴訟案引起了甘肅省司法廳、甘肅省律師協會的高度重視,中國律師協會也派人到蘭州調查。在甘肅省司法廳召集參加訴訟的律師事務所進行討論時,有十幾家律師事務所表示退出訴訟。在甘肅省司法廳的調查中,有27家律師事務所承認向瞿玉蘭提供過法律咨詢,另有29家律師事務所堅持未接待過瞿玉蘭。與此同時,有許多律師親自跑到醫院看瞿玉蘭所持的律師的名片。有一位律師事務所主任對瞿玉蘭說:“你所持有的律師名片是從地上撿來的。”瞿玉蘭聽后當即就對他說出了該律師事務所的具體方位、室內布置、接待人員的特征。當那位主任還表示懷疑時,瞿玉蘭氣憤地對他說:“這56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名片如果是從馬路上或垃圾箱撿的,肯定上面有臟物。況且,我總不可能一下子撿到56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名片吧!”那名主任聽了后便不再作聲。
最后,考慮到律師集團訴訟會引起全國媒體的熱炒,在甘肅省司法廳和省委宣傳部的動員和努力下,律師事務所最終撤訴。
兩審結果:賠償額與要求相去甚遠
眾律師訴訟案了斷后,在接下來的選擇對張自勤重新做鑒定的醫院的問題上,白銀中院和瞿玉蘭又產生了分歧。白銀中院要求在甘肅省人民醫院做,瞿玉蘭認為省人民醫院為省政府下屬機構,被告身份特殊,省政府下屬機構應當回避,因此堅決不同意。于是,鑒定一事就這樣一天天耽擱下來。
在瞿玉蘭不斷的催促奔波下,直到11月29日,難產的鑒定終于有了進展。甘肅省醫政處召集蘭醫二院、省人民醫院、省中醫醫院及蘭州市三院共10名專家,共同對張自勤的病情做了鑒定。
12月1日,鑒定結果出來了,鑒定結論為:張自勤患有腦外傷癲癇、腦外傷所致精神障礙、極重度癡呆、人格改變、腰椎間盤變形脫出、左下肢癱瘓。上述疾病愈后不佳,需終身治療和別人照料日常生活。其中8名專家認為外傷(車禍)是導致上述疾病的直接原因,兩名專家認為外傷(車禍)是上述疾病的可能原因,無人認為與外傷(車禍)無關。
2001年4月,這個跨越了兩個世紀的案子終于有了一審判決:由被告車禍肇事方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賠償張自勤自定殘之日起的治療費、誤工費、護理費、殘疾生活補助費、住院伙食補助費、交通費、住宿費、傷殘用具費、被撫養人生活費、財產損壞等費用80623.19元,給付張自勤定殘之日后的治療等各種費用44萬元;蘭州中院給付張自勤3萬元以精神撫慰;駁回張自勤其他訴訟請求。判決書是白銀中院的兩位法官直接送到蘭醫二院的。瞿玉蘭用顫抖的手捧著判決書,眼淚刷刷地順著她黝黑的臉龐往下淌,此時此刻,任何語言也形容不出瞿玉蘭的心酸。
雖然一審勝訴,可瞿玉蘭并不滿意,向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再次遞交了上訴狀。
2002年2月28日,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了終審判決書:撤銷了一審判決中的賠償額,判決由蘭州中院賠償張自勤治療費、誤工費及精神撫慰金等共計589291.97元,扣除已經墊付的476795元外,還應支付112496.97元。
終審判決后,瞿玉蘭以二審法院未判賠原告張自勤的今后治療費、所判賠償額與要求支付的相關費用相差甚遠為由又向甘肅省高院提起了申訴。經過一年多的等待后,2003年9月8日,瞿玉蘭收到了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的駁回申訴通知書。該通知書認為,瞿玉蘭在申訴中提出另外還需支付今后的治療費,沒有法律依據。
兒子要媽媽寫一份保證書
一切該經歷的法律程序已全部走完,瞿玉蘭不知道命運該歸何方,對未來的生活,瞿玉蘭心里更是沒底。在蘭州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精神科病區11床,丈夫張自勤已經躺在這里五年多了,長發長須,像一個野人。瞿玉蘭不敢給他修剪,因為他會突然搶東西、偷襲、自傷。
現在的張自勤每隔約17天就發作一次癲癇,一發作起來就打人砸東西。不發作時,除了昏睡就是說胡話,但是誰也聽不懂。每頓飯都要人喂,喂了就吃,不喂他也不會有什么表示。他的大小便完全失禁,瞿玉蘭每天都要不時地用手去丈夫的身下摸一摸,就這么一把屎一把尿過了四年。她曾對家人說過:“如果自勤永遠躺在床上,那我就會永遠呆在他的床邊?!?/p>
丈夫出事后,幼小的兒子曾問過一句讓瞿玉蘭揪心不已的話。那是瞿玉蘭去北京回來后,兒子用幽幽的眼神看著她,輕輕地說:“媽媽,你會不會丟下我和爸爸一個人跑了呀?”
瞿玉蘭一下子愣了,她把兒子摟進懷里,紅著眼圈說,不會的,媽媽不會走。兒子卻轉身拿來一張紙,要媽媽寫一份保證書。瞿玉蘭忍著淚水給兒子寫下“媽媽永遠不離開你們”,然后她咬破手指,在紙上蓋上了鮮紅的血手印。這是她對兒子的承諾,也是對丈夫愛的承諾。
幾年來,瞿玉蘭一直和丈夫住在病房里,又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她也落下了一身毛?。簝确置趪乐厥д{、低血壓、貧血、營養不良。有一段時間,她幾乎總吃大餅和牛肉面,還買了一堆幾毛錢一袋的咸菜放在床底下喝稀飯,身體就這么一點點地垮了。
瞿玉蘭在一篇日記中曾經寫道:“多少夜晚,望著蘭州城的萬家燈火,我會情不自禁地流淚。我多么渴望,丈夫張自勤能夠蘇醒過來,并陪伴我一塊共進晚餐,那樣,即使喝稀粥、吃咸菜,我也感到很滿足……”這種在普通人看來再簡單不過的生活,在瞿玉蘭的心中卻成了奢望,成了一種無法實現的夢想。
而法院,幾年來也一直在為這個案子頭疼。事關國家執法機關的形象問題,他們對此事非常謹慎。蘭州中院的一位工作人員說:就一起交通肇事案而言,法院已經盡到了責任和義務。對瞿玉蘭一家我們表示同情,但事情不能沒完沒了。白銀中院開庭前,我們院里就去人表了態:一是要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不能因為是平級單位而予以照顧。二是考慮原告是個人,而被告是國家單位,可適當給予一定的精神補償。一審判決下來后,我們沒有提出上訴,也是基于上面的想法。另外,這起訴訟也不是什么“民告官”的案子,在民事關系中,法院也好,瞿玉蘭個人也好,都是平等的當事人關系。
有位司法界人士這樣評價這個案子: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僅就一名普通女工將中級人民法院告上法庭并勝訴這一點而言,就足以說明公民法律意識的增強和我國民主法制建設的進步。此案能夠立案、公開審理并接受新聞輿論的監督,其意義就早已超出了案件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