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案件點睛
犯罪單位變更后如何追究單位的刑事責任
案件情況
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現更名為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注冊經營地北京市海淀區翠微路30號。
康建平,男,1959年10月5日出生,漢族,出生地北京市,大專文化,原系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經貿中心一部經理;因涉嫌非法經營,于1998年11月12日被羈押,同年12月19日被逮捕。
康建平于1998年初,經尹素靜介紹結識了曾煜(另案處理)。同年4月間,經尹素靜、曾煜介紹,康建平同意以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的名義為黃凱倫(在逃)代理進口貨物,并約定事成之后給予康建平個人好處費。
1998年5月間,中國海洋航空公司領導根據康建平的匯報,并經集體研究,同意由康建平負責,以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的名義為三亞市企泰有限公司代理進口化工原料。同年5月27日,康建平違反國家關于外貿代理的有關規定,在未見外商、未查驗貨物及未進行報關的情況下,僅按照曾煜轉交的文件及口頭許諾,便以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的名義簽署了代理進口協議書,并私自將被代理方改為三亞市美科化工有限公司。同年6月間,被告人康建平又放任客戶自帶匯票,通過中國海洋航空公司財務部門,先后從中國建設銀行購匯共計15576000美元,并匯給香港捷勝貿易公司。事后,被告單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從中收取代理費人民幣155760元,被告人康建平從中收取好處費人民幣155760元。
1998年11月12日,被告人康建平因涉嫌非法經營被公安機關抓獲歸案。在審查期間,其主動向公安機關供述了自己收受好處費人民幣155760元的犯罪事實。
法院判決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單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為謀取非法利益,違反國家有關外貿代理業務的規定,采用非法手段,為他人向外匯指定銀行騙購外匯,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非法經營罪;被告人康建平作為單位非法經營行為的直接責任人員,其行為亦已構成非法經營罪。被告人康建平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在業務活動中利用職務之便,收受他人給予的好處費人民幣155760元,歸個人所有,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應與其所犯非法經營罪并罰。在本案中,中國海洋航空公司變更為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原公司的所有財產均劃歸現公司所有,故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應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的非法經營行為承擔刑事責任;另外,被告人康建平是受單位委托,代表單位進行外貿代理,非法所得亦歸單位所有,故其非法經營行為屬于單位犯罪行為,中國海洋航空公司對此應當承擔責任;被告人康建平在非法經營活動中收受他人給予的好處費,是基于不同的犯罪目的而實施了彼此不相聯系的犯罪行為,侵犯了不同的客體,不屬于牽連犯,對其應予數罪并罰。鑒于被告人康建平在歸案后認罪態度好,并能主動坦白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受賄犯罪事實,積極退贓,屬于自首,故對其所犯受賄罪可依法減輕處罰,對其所犯非法經營罪可酌予從輕處罰。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判決如下:
1.被告單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現更名為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犯非法經營罪,判處罰金人民幣十五萬元。
2.被告人康建平犯非法經營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罰金人民幣三萬元;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六年,罰金人民幣三萬元。
3.扣押在案的人民幣九萬元系被告人康建平及尹素靜等人的非法所得,予以沒收。
一審宣判后,被告單位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不服一審判決,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其上訴理由是:1.原審判決認定上訴人構成非法經營罪的證據不足,康建平的行為不是經公司領導研究決定的;2.上訴人沒有為謀取非法利益,為他人向指定銀行騙購外匯的主觀故意;3.原審判決適用法律不當。
原審被告人康建平對一審判決沒有提出異議。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系由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等7家單位組建的新企業法人,于2000年11月8日領取營業執照,在本案所認定的犯罪事實發生期間,該單位尚不存在。中國海洋航空公司在與其他單位共同組建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后,已不存在。一審判決以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的財產均劃歸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為由,判決由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承擔中國海洋航空公司所犯的非法經營罪的刑事責任,沒有法律依據,應予改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判決如下:
1.維持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2000)海刑初字第804號刑事判決主文的第二項、第三項,即維持原判對被告人康建平的定罪、量刑和對在案扣押款項的處置。
2.撤銷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2000)海刑初字第804號刑事判決主文的第一項,即被告單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現更名為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犯非法經營罪,判處罰金人民幣十五萬元。
3.宣告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無罪。
裁判理由
一、單位實施犯罪后單位發生變更的,對變更后的單位不能定罪,但對原單位仍應追究刑事責任。
一方面,罪責自負、不株連無辜是刑法的基本原則,刑罰主體應與犯罪主體相一致,原單位實施犯罪時變更后的單位并不存在,因此,對變更后的新單位不應定罪判刑。另一方面,對于原實施犯罪的單位應區別情況進行處理。對于單位犯罪后,犯罪單位發生被撤銷、宣告破產等情況的,因該單位已消滅,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無法承擔刑事責任,故對其不再追究刑事責任。對于單位犯罪后,該單位發生分立、合并或者其他資產重組等情況的,該單位雖主體發生變更,但其實質上并未消滅,其權利義務由變更后的單位承受,新單位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而單位犯罪所承受的法律責任本質上是財產責任,只要財產權存在,刑事責任的基礎就存在。因此,不能因犯罪單位發生變更就免除其刑事責任,對原單位仍應追究刑事責任,依法判處罰金。不過,刑事責任的實現方式應是通過對承受原單位權利義務的新單位的財產的處分來實現。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海關總署《關于辦理走私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2002年7月8日發布。以下簡稱《意見》)第19條規定:單位走私犯罪后,單位發生分立、合并或者其他資產重組等情況的,只要承受該單位權利、義務的單位存在,應當追究單位走私犯罪的刑事責任。走私單位發生分立、合并或者其他資產重組后,原單位名稱發生更改的仍以原單位(名稱)作為被告單位。承受原單位權利義務的單位法定代表人或者負責人為訴訟代表人。人民法院對原走私單位判處罰金的,應當將承受原單位權利義務的單位作為被執行人。罰金超出新單位所承受的財產的,可在執行中予以減除。我們認為,對于單位實施非法經營犯罪后,單位發生分立、合并或者其他資產重組等情況的,可以參照上述單位走私犯罪的規定精神予以處理。
本案中,中國海洋航空公司實施了為他人騙購外匯的行為,由于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經過重組,其權利義務為新組建的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所承受,其作為新組建的公司,在中國海洋航空公司實施犯罪行為時并不存在,因此,不應對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定罪處罰,但仍應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定罪判刑。一審法院依法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定罪判刑是正確的,但以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的所有財產劃歸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為由,判定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應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的非法經營行為承擔刑事責任的表述欠妥。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不構成犯罪,當然不存在刑事責任的問題,但對中國海洋航空公司追究刑事責任應通過對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的財產處理來實現,中國海洋航空集團公司不能以公司變更的民事法律關系來抗辯對公司財產的刑事執行。
考慮到本案的處理發生在《意見》發布施行前,二審法院予以改判亦無不當。
二、單位實施非法經營行為后,單位直接責任人員又受賄的不構成牽連犯,應實行數罪并罰。
牽連犯是實質上的數罪,處斷上的一罪,即在數個有牽連關系的罪名之中擇一重罪處罰或擇一重罪從重處罰;而數罪并罰則是對數罪在處斷上進行并罰。通常,構成牽連犯的數個罪名之間具有手段與目的、原因與結果的關聯關系;而數罪并罰則沒有此種要求,數罪之間可以是相互獨立實施的,不一定具有牽連關系。成立牽連犯的數個犯罪中,其行為主體應具有一致性,主觀故意及犯罪目的之間應存在統一性。
本案中,從騙購外匯的行為事實看,應認定為單位非法經營罪,中國海洋航空公司是單位犯罪主體,康建平是自然人犯罪主體,作為單位直接責任人員承擔刑事責任。同時,康建平為收取好處費積極實施非法經營行為,其主觀故意和目的超出了單位犯罪故意的范圍,不具有統一性,其受賄行為獨立于單位非法經營行為,應單獨定罪處罰,因此,其受賄行為與非法經營行為并不具有牽連關系,不屬于牽連犯,應分別定罪,數罪并罰。
案件評析
刑事訴訟中,一些單位實施犯罪后被注銷或合并、分立、改制、實現資產重組,原單位不存在,新單位承擔了原單位的民事權利和義務。在民事法律糾紛中,新單位可以代替原單位的訴訟地位,成為民事原告或被告。但是在刑事訴訟中,實行罪責自負、不株連無辜的原則,資產重組后新的單位在訴訟上不能成為刑事被告單位,亦不能在法律上認定該新單位犯罪。這在客觀上就使原實施犯罪的單位本應承擔的刑事責任落空。本案即是適例。
另一方面,在公訴機關起訴原實施犯罪單位的情況下,由于該單位已不存在,如何承擔其刑事責任呢?由于我國對單位犯罪僅規定了財產刑,單位刑事責任本質上仍然是財產責任。因此,原實施犯罪的單位其刑事責任應通過其原有財產實現,單位的資產重組和變更屬于民事財產權利的變更,并不能因此影響到該單位刑事責任的承擔。具體而言,應在新成立單位中原單位的財產范圍內追究其責任,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新成立的單位構成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