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在人前衣著光鮮、談吐得體的白領,他們是備受羨慕和稱贊的對象,但在體面的背后,他們卻有著鮮為人知的心事和秘密。前不久,記者走訪了在北京朝陽區和海淀區工作的50位外來白領,調查他們的生存狀況,了解他們的現實困境。
雖然有人認為外來白領已融入了他們所工作的城市,但他們自己卻一刻也沒有忘記外鄉人的身份。外來白領們把在城市里站穩腳,成為這個城市正式的一員,作為他們生活的目標,但現實與夢想相差太遠,政策法規上的限制令他們不得不在城市門檻的邊緣久久徘徊。
2004年2月6日上午9時,步入而立之年的康廣輝坐到電腦前,屏幕上來自全國各地的信息一下跳了出來,他突然覺得腦中轟然一響,胸口一陣惡心。
自從從事現在的工作第一天開始,康廣輝就沒在工作日里見過同居女友醒著的樣 子——和環衛工人一樣早出,和夜排檔老板一樣晚歸,康廣輝就這樣成天忙碌著。
康廣輝,湖北黃石人,1997年從浙江大學財會專業畢業后,來到了北京,現為朝陽區某私企的財會主管,月薪7000元。
其實這樣的情況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一兩天了,康廣輝只好放下手頭的工作,坐了一會兒。從他跳槽來到這家外貿公司任財務主管以來,這種突如其來的崩潰狀態就經常不請自來。累、煩、躁——康廣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白天精神倦怠,到了晚上卻又輾轉難眠,惡性循環。
癱在辦公椅里,康廣輝成了一個失去戰斗能力的士兵,無精打采地呆坐著。
“我覺得現在的身體狀態特別差,我去醫院檢查了五六次,但每次都查不出病。醫生只是勸我多休息,不要玩命工作。可現代社會,每分每秒都處于競爭狀態,稍不留神,就面臨失業,要想在這個陌生的大都市里站穩腳,我不敢有絲毫懈怠。”康廣輝對自己的身體狀態既擔心又無可奈何。
無法逃避的壓力
當康廣輝在為自己的前途和命運擔憂時,接受記者調查的其余49名外來白領也都處于這種不安之中。
“職業危機感,我看現代人多少都有點,尤其像我這樣的白領女性,家庭、事業兩頭兼顧,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38歲的北京朝陽區某裝飾裝潢公司的副總經理孫晨芳說。
孫晨芳,遼寧人,進公司的時候剛從遼寧某專科學校畢業。半年內,她從普通職員升到了主管,兩年后便坐上了現在這個副經理的位置。然而,即使一切都這樣順利,孫晨芳的危機感還是從未間斷過:剛工作時擔心業務上的事情,怕任務完不成,怕被同行超過;結婚后則怕有了孩子影響工作,擔心好不容易拼來的位置被別人擠掉;現在,這么多年下來,位置應該算坐穩了,可她又有了別的憂慮。
首先,她擔心自己的學歷。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公司每年都不斷有新人涌進來,一個個至少都在本科以上,碩士、博士也不稀奇,充滿著自信和活力。“要讓他們服服帖帖地在我手底下做事,自己也就非得提高不可”;其次,孫晨芳對自己的年齡也變得不自信,她認為女人在年齡問題上總是特別敏感,雖然自己的職位不是吃“青春飯”,但面對年輕的同事有時也會感到尷尬。
于是,孫晨芳抓緊時間去讀了進修班,考了證書來彌補學歷上的不足。一邊是繁忙的工作,一邊是學習,她留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一個星期都不能好好跟丈夫、兒子說上幾句話,孫晨芳心里感到愧疚。
與孫晨芳學歷和年齡上的窘迫相比,32歲的朝陽區某賓館副總經理張容則時常自己給自己施壓。
“我離開學校后,一切還算順利,在兩三年間就提到了副總經理。按理來說,應該是春風得意,但我仍然時刻感受到潛在的壓力。”張容對自己時刻感受到壓力覺得不可思議。
張容起初從事人事及辦公室內務工作,覺得自己的長處發揮不出來,于是主動申請調到業務部門,負責市場開發和與外部的協調。這對學管理的張容來說,無疑是一項巨大的挑戰。他時常會感到同事們有不信任的目光。為了盡快適應工作,張容只好咬牙撐著,畢竟是自己要求調整工作的,做不好的話,同事笑話,上司批評,或者干脆就會被別人取而代之。有一段時間,為了盡快適應新的工作,他每天都學習到凌晨兩點。
張容說:“我是個博士,沒想到高學歷有時竟讓我深受其害。本應兩三個人做的事情,卻要我一個人做。而且,還要做好。雖然很多人都羨慕我現在的地位和收入,但沒準哪天就會卷鋪蓋走人。現在公司有幾個管理學的碩士,都是風頭正勁,我想也許他們就是我的后備力量。”
接受記者調查采訪的50名外來白領中,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壓力,其中,90%的外來白領怕失去現在的工作,70%的人害怕無力在北京生存,50%的人怕公司出現改革和動蕩,60%的人怕完不成任務或受到領導批評,30%的人害怕在工作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在競爭如此激烈的年代,外來白領的壓力主要源自職業或外部環境的不安全感,他們無法把握和控制外部環境,無法預測不安定因素何時會到來,這種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使外來白領面臨巨大的精神壓力。”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周正孝說。
他認為,外來白領緩解心理壓力首先要解決這種不安全感,要客觀地分析自己對于職業安全感的需求是否強烈,哪種安全感對自己更重要,以避免在缺乏承受力和控制力的時候面對過于動蕩的環境;此外,要不斷充實自己,使自己跟得上時代發展的腳步;同時,要有自信心。
搖擺在疾病與前途之間
有醫生把康廣輝的身體問題診斷為亞健康疾病,即他并沒有任何生理病變,但處在亞健康狀態的人經常會感到疲憊、焦躁、失眠等等。亞健康就是病人身處疾病和健康之間,這是一種由外部壓力導致的身心疾病,醫生介紹,都市白領是患有亞健康疾病的高危人群。
據北京零點調查公司發布的《2003年白領工作壓力研究報告》顯示,41.1%的北京白領們正面臨著較大的工作壓力,61.4%的白領正經歷著不同程度的心理疲勞。另據前不久廣東一咨詢公司對2100多名白領所做的調查,結果顯示,有85%的白領認為自己缺乏職業安全感。在這種情況下,白領很容易出現亞健康。
“對于外來人口來說,患上亞健康疾病的幾率更大。因為他們要想在城市里站穩腳就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面臨更大的壓力。”周正孝教授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
接受記者采訪的50名都市外來白領中,近90%的人明確表示有過類似康廣輝的那種身心狀態。
為了徹底改變亞健康狀況,32歲的河南駐馬店女孩李玉半年前辭去了海淀區某游戲軟件開發公司副總經理的職務。李玉的父母不理解女兒為何要辭去待遇如此豐厚的職位,每月萬元工資對這個年收入還不到萬元的貧困家庭來說,確實是一筆巨額財富。
盡管父母極力反對,但李玉堅持辭掉了這份她奮斗了幾年才攀升到的職位。“工作失去了還會有,但一個人的身體垮了就什么都沒了。”對此,李玉有著清醒的認識,“我的病是突然發生的。那天,先是失眠,很反常地頭暈,接連幾個晚上睡不著,吃安定片也不見好。腹瀉,怕見陽光,看到的東西都是模糊的。說話說不出,感覺氣是斷的,只能到喉嚨這里。走在路上,發現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走得都比我快,走不了500米就滿身冒汗。如果有人推我一下,我就會倒下。”
“去查西醫。醫生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不會在這個年齡成近視眼吧?開了眼藥水,一周后視力從0.5恢復到1.5。不是近視,那是什么?在醫學上沒法解釋。去健身房鍛煉,超負荷的運動對于幾乎崩潰的體質只是讓它更疲勞。有人建議我去看一個專家門診,看了三四個月,身體仍是一路糟糕下去。有一段時間,感覺自己只剩了半口氣,馬上就要死去。”在描述半年前的身體狀態時,李玉語氣里充滿了絕望。
現在,李玉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被往返于各大醫院、吃藥針灸所占領,閑暇時則翻翻書、看看電視或與朋友唱唱歌。這種愜意、舒適的生活環境讓李玉感到無比輕松,但她不敢展望工作和將來,因為那使她更加壓抑。雖然她攢了一些錢,但總有花光的一天,如果到那時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該怎么辦?李玉感到茫然,她不知自己的明天會身在何方。
雖然在50名都市外來白領中有35人患有不同程度的亞健康疾病,但有勇氣辭掉待遇豐厚的工作的僅有李玉一人。
28歲的河北唐縣青年劉成是朝陽區某廣告公司的策劃,據他介紹,現在滿腦子都是廣告創意,整晚整晚失眠,每天靠安眠藥入睡。“我知道自己有病,但不敢辭去工作,奮斗了幾年才在北京站住腳,萬一丟掉了這個飯碗找不到別的工作怎么辦?我不就失去了在北京立足的機會嗎?”
對于僅有專科學歷的劉成來說,在北京找份兒工作真是太難了。據他介紹,從學校畢業后,幾乎一年沒有正式工作,還曾一度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出家門,要不是有同學收留,險些睡在馬路上。端盤子、掃地甚至在建筑工地出苦力,幾乎什么臟活兒累活兒都干過。后來,憑借出色的廣告創意,劉成從幾十名應騁者中脫穎而出,被這家頗有實力的廣告公司錄取。為了站穩腳,順利完成工作,劉成恨不得把一天當成兩天過。為了充實自己,他報了成人自考;為了滿足客戶要求,他搜腸刮肚,苦思新穎的廣告創意,有時甚至熬通宵。劉成每天平均睡眠時間只有四五個小時。
提到過去的工作經歷,劉成到現在還心有余悸。盡管在工作和健康中,劉成感到左右為難,但他仍然很明確地表示選擇工作。“我不想失去在這個城市生活的機會。”
“成為大都市中一名令人羨慕的白領,毫無背景的外來人口必須付出更多的辛苦和努力。工作之余,又不注重鍛煉和保護身體,在這種心理和身體的雙重壓力下,外來白領就更容易患上亞健康疾病。”周正孝教授解釋,“對于平常人來說,可能更看重健康,但對于這些靠玩命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的外來人口來說,工作可能更重要。因為失去了工作,他們就失去了在這個城市立足的機會。”
周正孝介紹,如果一個人平時就注重自我調節和舒緩壓力,患上亞健康疾病的概率會很低。假如患有亞健康疾病,人很容易衰老,而且也更容易感染其他疾病。因此,如果患上了亞健康疾病,必須要加緊治療。不過,生存和健康構成了一對矛盾,使外來白領陷入了兩難境地。
對此,周正孝并不樂觀:“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外來白領患上亞健康疾病,除非我國改變現有的戶籍制度,實現自由遷徙。”
無奈的“不婚族”
記者調查的50名外來白領,年齡均在25~40歲之間。其中,男性32位,女性18位。他們中有廣告公司的企劃,有外貿公司的業務主管,有電腦公司的副總經理和辦公室文員等等,平均薪金6000元。32位男性中有23人未婚,18位女性中有10人未婚。
“不是我不想結婚,而是沒有談戀愛的時間。”31歲的陜西姑娘肖萍臉上寫滿了無奈。從北京理工大學畢業后,肖萍就一直夢想留在北京。1998年,她進入了海淀區某電腦軟件開發公司,成了一名技術人員。“為了闖過試用期,我真是玩了命了。忙的時候,我都是凌晨兩三點回到家。沒有周末,每個星期都要做市場調查。看文件,收集材料,整天都生活在信息之中。”
據當時和肖萍一起租房的白麗娜介紹,雖然每天她都回家,但見她一面真的很難。“每當我睡覺時,她才下班;當我睡醒了,她又上班去了。有時,一個來月才能見她一面,和她聊幾句,她又要開始忙工作。”
其實,肖萍的一位大學男同學追求了她五年。“他挺優秀的,長相也挺帥,為了我,他還留在了北京。但當時我就是不解風情,想在北京站住腳之后再談戀愛。”肖萍到現在還對那個男孩兒念念不忘,“工作后,雖然男孩經常打電話約我出去,但工作都忙不完,我哪有空赴約呀!其實我挺喜歡他的。”而男孩以為再也追不到肖萍了,就和另一個姑娘結了婚,現在他們的兒子都已經五六歲了。
肖萍的努力沒有白費,過了試用期后,她成了公司一名正式的合同工。此后,肖萍就再也沒有閑下來,這期間也曾有幾名男士追求過肖萍,也都沒有結果。現在肖萍成了公司的業務主管,工作更忙了。“我已過了戀愛的年齡,真想找個人嫁了算了。而緣分總是可遇而不可求。”
當記者問肖萍是否后悔當初的選擇時,肖萍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逝去的光陰不能追回,也許在肖萍眼中,她并不想回首過去,而是夢想在前方可能會有一個更好的緣分在等著她吧。
記者調查的這33位未婚白領中,有近90%的人認為造成他們未婚的原因是工作和生存壓力,其余10%則認為自己還沒能在北京站穩腳,不愿結婚。
2002年,廣東省婦聯對370位未婚白領進行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有72.2%的白領認為造成自己未婚的主因是“交友面窄”,其中女性占了60%多。此外,22%的白領還認為成婚難是由于“事業未成”,相當多的男性傾向于這一選擇,比例為76.3%。
“實際上,不管是‘交友面窄’還是‘事業未成’都是白領們工作壓力和生存壓力在另一側面的反應,造成外來白領們大齡未婚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工作和生存壓力太過沉重。”周正孝告訴記者。
北京海淀區某廣告公司藝術總監孫蕾認為,從大學畢業算起,自己苦苦奮斗了近20年,才有了車子、房子和數十萬元的存款。靠自己的能力,她可以過得很好。選擇伴侶的話,和她經濟基礎差不多的男士多選擇年輕女子;收入比她低的男人,她不愿意。在這兩者之間也許只有“不婚”更適合她了。
抱著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心理,將近不惑之年的孫蕾獨身至今。“誰不愿意與相愛的人攜手一生呢?”孫蕾道出了心里話。
“是呀,我也想結婚。” 來自朝陽區某地產公司29歲的孫樹志平日里交際廣泛,且性格開朗、為人熱誠,找個不錯的女友自然不在話下,但他卻無奈地表示,“我經常在外東奔西跑本身就夠累了,回到家又怎能去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和妻子的嘮叨呢?況且經常在外與客戶打交道,沒早沒晚的,哪個女人受得了老公這樣應酬,反倒大家都累。不結婚會有更多的私人空間,即使回家再晚,也不用擔心怎么向老婆交代。”
周正孝教授認為,外來白領未婚族已逐漸發展成了一個群體——“不婚族”,這個人群的存在是對傳統婚戀模式的一個挑戰,據我們的調查顯示,這個族群正在進一步擴大。雖然到現在仍看不出“不婚族”的存在是否會引發一系列的社會問題,但具體到“不婚族”中的每個人來說,部分人已感到了壓抑、苦悶和委屈無處訴說,這肯定會影響他們的心理健康。因此,我希望社會能給“不婚族”更多的人文關懷。
危險“性”關系
外來白領的“不婚族”逐漸壯大,同時,外來白領發生過一夜情、婚外性和未婚同居的人數也越來越多。
廣東省婦聯的調查結果顯示,有53.3%的被調查對象贊成或有過未婚同居的經歷,有39.8%的白領同意“即使已有合法配偶,有婚外性行為也未嘗不可”的說法,有超過10%的白領有過一夜情或婚外性的經歷。
同時,《深圳周刊》和深圳市九鼎文化調查公司聯合推出的深圳白領外遇特別調查結果表明,深圳已婚者有外遇或婚外情已經成了一種習以為常的社會現象,有45%的被調查者承認自己有過外遇,其中79%為男性, 21%為女性。
“有心情不好需要安慰或者陪伴的時候,而身邊正好有合適的人選,親密接觸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我覺得這合情合理。”未婚的蘇嚴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很坦然,承認自己有過幾次一夜情的經歷。
33歲的蘇嚴來自河南新鄉,現為海淀區某國際會計事務所的職員。“每天都有打不完的仗。沒完沒了的報告、表格,沒完沒了的會議,沒完沒了的客戶。”蘇嚴總覺得有一根鞭子在身后趕著他前行。
在超負荷的壓力下,和他相戀五年之久的女友離他而去,感情受了打擊的蘇嚴無處發泄,便去了酒吧。以很老套的方式向一些女孩借火點煙,借此認識了一大群女孩。其中有一個自稱凱麗的女孩對蘇嚴顯得特別熱情,整晚下來他們兩個一起跳舞一起傾談。后來順理成章地來到了酒店,大家都知道,現在要的只是性的宣泄。在非常靜默的氣氛中,他們先后洗澡。而在她洗澡的時候,蘇嚴正好奇著脫了衣服的她會是何等模樣。“不過老實說,漂亮不漂亮也不會有太大影響。”蘇嚴認為,一夜情的好處就是不用有太大的承諾與責任。人總有寂寞的時候,遇到同樣有需要的人,互相慰藉一下,你情我愿,沒有什么不妥。
不管工作有多忙、下班多晚,蘇嚴在需要發泄的時候都會去酒吧坐一坐,這時,往往會發生另一段一夜情。“發生一夜情時,不需要感情的投入,因此我也不會受到太多感情的傷害。這種快餐式的一夜情正適合我們這種再也經不起感情打擊和工作壓力特別沉重的人。”蘇嚴在一夜情中得到了宣泄和慰藉。
李會成則利用婚外性彌補了妻子留下的空白。李會成,29歲,甘肅人,2000年拋下了家鄉的妻兒來北京打工,成了一家外貿公司的業務人員。對方是一位同他一起進入公司并非常熟悉的女同事,離婚后從江西來到北京。先是一點點生活上的關懷,一杯“順便”端上來的茶水,一件在需要的時候隨意遞來的辦公用品,之后便是越來越頻繁的周末共同活動。雖然他們沒有急于向對方表白,然而都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著那個注定要出現的結果。
又是一個周末,李會成在對方遞給自己的一份文件里發現了一張小紙條。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如約來到了紙條上標注的地點。事情開了頭就有了一種慣性,接下來幾乎每個周六和周日晚上他們都在一起度過。但這種美好的感覺卻并沒有延續多久,李會成已經開始體會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不堪,對家庭、妻子充滿了歉意。
于是他想到了回頭,雖然他們都感到過遺憾,但還是分了手。如果彼此有性的需求時,他們還會相互滿足,只是其中已沒有了感情上的瓜葛和牽絆,只是身體和生理上的需要。
“我們都忙著掙錢,忙著在這個城市里站住腳,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但人都有正常的生理需要,我們相互滿足后就會有更多的心思和精力去投入工作,何樂而不為呢?”李會成對現在的生活狀況感到滿意。
雖然沒有結婚,30歲的若蘭與男友已同居了三年,她說:“如果把同居關系變成一種合法的婚姻關系,總覺得心里很不舒服。我與男友的關系很融洽,我們都不愿失去對方。同居代表著我們在享受著愛情和幸福,而合法婚姻則表示我們要彼此負擔,摻雜了更多的責任。對于我們漂在北京的外來人口來說,雖然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但還沒有北京戶口,沒能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北京人,就意味著我們還有可能被這個城市拋棄,因此我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周正孝教授在分析越來越多外來白領中存在一夜情、婚外性和未婚同居的情況時,認為外來白領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為一夜情、婚外性打下了豐厚的經濟基礎,但他們又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來自外部的壓力,在這個競爭的年代隨時都會被淘汰。因此,他們不愿把太多的時間投入到感情中,但生理上的需求又不可避免,于是他們就嘗試了快餐式的一夜情和婚外性。
在被調查的50名外來白領中,有7名男士和4名女士承認他們有過一夜情或婚外性行為,有25名外來白領表示可以接受一夜情或婚外性。此外,有一半未婚白領承認他們有過同居的經歷,幾乎100%的外來白領表示接受未婚同居。
“一夜情、婚外性和未婚同居已成為一種較為普遍的社會現象,并為更多的人理解和寬容,但這種現象的存在為性病甚至是艾滋病的傳播提供了途徑,并且還有可能導致一些犯罪的滋生和蔓延。希望能引起普通群眾的注意和社會相關部門的重視。”周正孝告訴記者。
大都市的門檻
“人前的我和人后的我截然不同。”27歲的廣告創意總監杜寶輝開誠布公,“人前,我是令人羨慕的白領。尤其是回到河北張家口老家時,父母以我為榮,眾鄉親也對我贊賞有加,那時,我會在鄉親們面前盡量表現自己,讓他們更加羨慕我。盡管那時的我心里會覺得不踏實。人后,我又是心事重重,整天擔驚受怕。我怕被單位開除,怕不能在北京生活下去,怕再回到落后的家鄉被人看不起,每一天我都生活在這種心理極度壓抑和矛盾之中。”
杜寶輝2001年從河北大學新聞系畢業后,戶口仍然被保存在學校里。本來,他托人找關系,一心想把戶口遷到北京,為此花了兩三萬元錢。可北京的門檻太高了,他依然被擠在了門外。在北京,雖然他每月能拿1萬元,雖然工作剛4年就買了汽車,并貸款買了房,但他還是外來人口,還得像民工一樣辦暫住證,他只能暫住北京,“享受”著種種因為沒有北京戶口所帶來的不便。
杜寶輝向記者講了他朋友的故事。朋友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前年花100多萬元買了一套住房。為了工作方便,他想安裝寬帶網,當他找到安裝人員時,人家卻以“你不是北京戶口”為由拒絕安裝。朋友很無奈,到現在也沒有安裝寬帶網。“生活在北京,即使你再有錢,沒有北京戶口照樣受到歧視。”杜寶輝的語氣有些悲涼。
50名接受調查的外來白領都沒有北京戶口,他們中有60%來自農村。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在工作中站穩了腳,有著良好的薪金待遇,80%以上有了屬于自己的汽車和住宅,幾乎100%因沒有北京戶口遇到過不便。
40歲的李林是海淀區某貿易公司的副總經理,幾年前,他把在原籍山東的妻子和兒子也接到了北京。在給8歲的兒子聯系學校時費盡了周折,有三四家教學條件較好的小學,一聽孩子來自山東農村,就明確告訴李林:“你花再多的錢,我們也不接收。為了保證升學率,學校的學生們都是比較優秀的。農村和城市的教學條件有天壤之別,我們不希望因你的孩子的到來給學校拉后腿。”李林對這番話記憶猶新。最后,李林花了幾萬元錢托朋友介紹了一座普通的學校,每年要比有北京戶口的孩子多花上萬元。
“這些都市外來白領都在自己的事業上取得了成功,他們也都有立足于北京的經濟基礎,卻因戶口問題一直不能融入真正的都市生活,享受生活的樂趣,只能生活在沒完沒了的工作壓力下,整日為不能成為這個城市的一員擔驚受怕,這是一種悲哀。當然,戶口問題除了帶來生活中的不便外,也使外來白領們的權利保障成了鏡中花、水中月。”周正孝教授說。
李林告訴記者:“我已在外貿公司工作了十幾年,但從未享受過單位補助的養老保險、醫療保險或住房公積金等多項個人保障。”
50名外來白領,像李林那樣沒得到過任何保障的占到了90%以上,他們中很多人都感到無可奈何。“畢竟戶籍、個人檔案等沒在北京,單位也沒法給上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和失業保險。戶籍問題阻礙了個人合法權益的保障。”李林說。
“因為沒有北京戶口,我時刻提醒自己,你只不過是一個外來打工者,你不屬于這個大都市。”杜寶輝每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大喊,“這樣可以讓我保持警醒,感覺到危機感和緊迫感,讓自己不在工作中掉以輕心。”
剛畢業時,杜寶輝在北京找工作曾屢屢受挫,不是因為他沒有工作能力,而是因為他沒有北京戶口。杜寶輝曾深受戶籍藩籬之苦。
周正孝認為,現行戶籍制度阻礙了整個社會發展的進程。在市場經濟時期,人才自由流動是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的,而現行的戶籍制度,則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人才的自由流動。盡管很多城市都放寬了戶籍尺度,但仍是限制重重。尤其是一些經濟發達的大城市,對戶籍的要求更多、更嚴格。本來應該是經濟越發達的地區限制越少,但現實卻恰恰相反。這確實是我國特有的一個怪現象。打破戶籍藩籬,實現人口的自由遷徙,也不會使人們都奔向經濟發達地區,因為有市場這個無形的手在控制,優勝劣汰這個自然法則同樣適用于人類社會。
“戶籍制度才是造成外來白領陷入種種困境的根本原因,要想徹底改變外來白領的生活狀況,首先要改變現有的戶籍制度。當然,這是一個長期的策略,不可能一朝一夕實現。我相信,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我們的政府職能部門會制定更多更好的措施方便大眾。”周正孝告訴記者。
(文中主要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