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交警和三友

撞紅燈“意外”撞開了 “靈感之門”

和三友走馬上任了。當了西安市交警支隊“一把手”的他，深深感到了肩上擔子的分量。

這里不是老家陜北富縣，他站在村頭，就可以一聲吆喝到村尾的張村驛小村。這可是西安哪！方方正正、棋盤式的古城道路格局，簡直就是現代都市立體交叉發展不可逾越的歷史“障礙”。既要不遺余力搶救并盡善盡美地保護好所有的文物古跡，又要追求高速、高效的經濟文化騰飛。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三個尺度，嚴峻地擺在了西安人面前。

如今的和三友，毫無疑問也是西安人，而且他像熱愛清澈見底的葫蘆河邊那個生養了他的小山村一樣，也深深熱愛著他生活了整整34年的古都西安。雖不敢說他對西安的縱橫道路、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但要說他心里裝著西安交通“一盤棋”，卻絲毫不夸張。

在西安市187平方公里的版圖上（這已經是過去西安城建史上面積最大時的三倍），有道路775條，940公里。僅二環路以內，就有大小不等900多個十字交叉路口，一環以內400多個交叉路口，而高標準現代化意義的立交橋，滿打滿算，還不到10座。這個將近600萬人口的城市，光自行車就有300多萬輛，還有近20萬輛人力三輪和“摩的”（幾年前已經“禁摩”，而人力三輪也將逐步取締）。至于各種大小機動車輛，僅市區就有32萬，包括縣區共計48萬余輛。最主要的是，隨著西部開發和經濟發展，這個數字還在以年均17%～20%的速度逐年遞增。日增新車的“入戶”率，由三年前的幾十輛，已經成倍翻番到300多輛。

顯而易見，這給相對滯后的城市道路建設，帶來了越來越大的壓力！

現在，就要看和三友怎樣走這“一盤棋”了。

盡管他十分清楚，要徹底改變西安交通現狀，決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是哪一個人或哪個部門單獨能夠解決的事。然而，他還是想最大可能地發揮主觀能動性，最大限度地利用現有條件，特別是歷史賦予自己的“規定角色”，不僅要把這盤棋走好、走活，還要走贏。

和三友把自己“調研”的“目光”，鎖定在了雁塔路立交橋的堵塞上面。

這里南通唐代著名和尚玄奘“西天取經”回來存放經藏從而聞名天下的大雁塔，北抵和平門銜接西安最繁華的商業大街解放路直至火車站。最主要的是，這條路就在省委的眼皮底下。正因為如此，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修建南二環路時，在經費極其有限的情況下，仍然“突出重點”，在省委門口交叉處建了一座簡易立交橋，曾經一度改善了這里乃至西安市東南半部的交通狀況。可惜“好景不長”，隨著橋面高峰時每小時通車量高達六千余輛，這座先天不足的立交橋，就愈來愈顯得力不從心、不堪重負了。

眼下，這塊“硬骨頭”，便擺在了和三友的面前。

他已經充分認識到了它的艱巨程度。正常會議和處理其他緊急公務之外，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悄沒聲息地轉移了過來。現場勘查、翻閱資料。開始是自己一個人琢磨，并且多在晚上，分別駕駛大小客貨車輛模擬試行。后來索性組織科技處、秩序處等四套人馬集思廣益，專挑白天車流高峰，全力“攻關”。

就這樣，經過半個多月實地測流、論證、探討和研究，終于找到了造成立交橋堵塞的主要成因：車輛不管從哪個方向來，只要向左轉，橋面就形成三個交叉點。交叉點過多造成了交通堵塞。

為了牽住這個“牛鼻子”，和三友親自駕車，有一天故意撞了一次紅燈——他沒有向左轉，而是直行以后另辟“蹊徑”，尋找“出路”，不期然撞開了疏通擁堵的靈感之門：禁左轉彎，改為橋下繞行。這座橋當初設計時沒有考慮“繞行”方案，缺少足夠寬度的機動車道，兩個急轉彎彎度太小、路面太窄。經過再次反復模擬試驗，他斷然決定，15座以上轎車和大卡車禁行，繞到一華里外的長安路立交橋掉頭。

根據這個方案，他們在橋上橋下的道路上，劃了2000米標志線，豎起11塊標志牌，并且首次在西安安裝了500米耐撞高性能橡膠反光隔離標志，總計花費了8800元。

長期困擾西安交通流的“易堵點”，就這樣“點石成金”，奇跡般地成了暢通路。

移動了一個“子”，激活了”一盤棋”。西安市交通堵塞的整條“河”就這樣“開了”。

繼雁塔路立交“禁左”成功，和三友乘勝而出，一鼓作氣地在南二環路全程推廣，接著又在蓮湖路等區段15個路口、朱雀門十字等7個十字口和友誼路全段實施。

“禁左”產生了奇效，引起了一連串的良性循環。

首先是各個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由8個減少到4個，通行周期增多，綠燈時間加長；過去機動車直行通過路口，平均綠燈時間只有60秒，現在提高到100至120秒；過去需要等一分鐘，現在只等30秒就能通過。其次是車輛通過量普遍激增。原來由朱雀路到西桃園路沿途7個路口，車輛每次要等3個綠燈才能通過，現在則一個就可以了。以南二環全線為例，交通流量在通行時間上比“禁左”前提高一倍，車流量也由以前的每小時4000輛增加到現在的7000多輛。市區道路行車速度平均提高了19至20公里，交通秩序明顯變好，交通事故四項指標開始下降。僅僅死亡人數，“禁左”后就比以前同期減少53人……

值得稱道的還有始料不及的社會效應，最有發言權的是市民群眾。常年在南二環跑車的司機，給交警支隊黨委寫來了感謝信，他們深有感觸地說：以前從桃園路到雁塔路口需要半小時，高峰時過一個路口要等10分鐘，現在3分鐘就可以通過，8分鐘就可以到達雁塔路。常到西安來的外地人也為之一驚，看著這里并沒有增加多少立交橋和通衢大道，只不過充分挖掘了現有道路的潛能，更合理地配置了現在的道路資源，就令人耳目一新，成倍提高了現有道路的使用率，達到了暢通無阻。很多商家，還由此增強了在西安投資的信心。

“平等對話”豈止是一種領導“姿態”，這首先是對人的尊重

熟悉和三友的人，更多地是記著他常發感慨的一句話：你是人，你就應該愛人嘛……

如果你了解和三友從小就愛看“熱鬧”，同時你還知道他分別在七、八、九歲三個年齡段上，就相繼失去了父母和爺爺奶奶，在一個偏僻的窯院里，飽嘗過孤獨、寂寞與恐懼，你就會體會到，當他幸運地來到大城市，并且每天站在十字路口，看電影似的，把觀望花花綠綠的人群，如何當成賞心悅目的事；同時，你也會理解他，為什么會樂此不疲地把攙扶老人、牽引小孩通過馬路，把主動推車、幫忙救人、處理事故，當成一種幸福、滿足……

而且，他這種“親和之力”，偏偏來得不著痕跡，大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純正之風。

曾幾何時，倒是有人這樣問過他：你名字的“三友”，是否指的是松、竹、梅？

和三友搖頭，作出的居然是非常通俗實在的解釋：我平生最愛交往的莫過于三種人：普通百姓、基層民警和專家文人飽學之士。

正因為他具備了這種特點或者叫“優點”，與人為善的胸懷和寬以待人的情愫，他同時也擁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缺點”：“心軟”！

今年春節剛過，在全國公安系統認真貫徹“五條禁令”的過程中，他發現有個別同志思想上沒有引起足夠重視，覺得有必要給大家敲一敲“警鐘”，起碼在自己的任職期內，不能讓一個同志“出錯”，更不能讓他們因違犯法規禁令而“脫去”警服。這是他真實的內心活動，所以他想和每一個同志推心置腹、開誠布公地“談談心”，并且認真地聽聽他們的“心聲”。

于是，他想到了“對話”。

和三友選擇了坐在大家中間，而不是高高在上，坐在臺上或大家的對面，分兩批分別同45歲以上和45歲以下、來自基層各單位的1300多名民警，近距離地連續進行了兩次“貼心對話”。

讓和三友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種“零距離”面對面的談話中，廣大民警是那樣客觀公允而又真誠理智，盡管他們也反映了各自的一些困難、困惑、利益、需求，但沒有一個人故意刁難或亂發私憤。

那些天，他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不止一次，他回家對著妻子大發感慨：我們的同志，不管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是一些多么值得尊重、愛護的好人啊……

沿著和三友“對話”開辟的“通道”和他真心架設的“橋梁”， 一個個基層民警絡繹不絕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在兩次對話總共提出32個問題的基礎上，他們又個別反映了17個問題、24條建議。有的人，甚至什么問題也沒有，只是想到支隊長的辦公室坐坐，隨便嘮幾句家常。他們說，來看看頭兒，聽他幾句關愛、問候，喝他幾口親自沏的熱茶，就很高興和滿足了。

最讓他難忘的，是兩封來信。頭一封信，是一個署名“一個合同民警妻子”的“匿名”信，第二封，是50多名合同民警聯名“上書”的反映信。兩封信都“小心翼翼”而又“實事求是”地報告了他們的一些處境、困難和心理活動。情真意切、切中肯綮，直讓和三友臉紅心跳而又熱淚盈眶。

他差點忘了他們支隊的這一部分“弱勢群體”。這些同志來支隊已經15年有余，絕大部分擔負著一線最苦最累的交警工種，可每月只有573元工資。他們面臨著住房困難、經濟拮據，無執法權、難找對象或婚姻失敗以及子女入托上學要“借讀費”等等現實問題和思想壓力。他們是支隊黨委領導最應該照顧好但卻沒有照顧好的一部分人。

和三友當然再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他要求親自和52名合同民警面對面交流，傾聽意見。

機關有同志善意地提醒他說，這些人麻煩很多，當領導的躲避都惟恐不及呢。

和三友正色回答：沒有麻煩，還要我這個支隊長有什么用？

那天的“對話交流”從上午8點一直進行到下午1點，5個小時中，和三友幾次三番，強忍住了眼淚。

同樣的同志，同樣的人，為什么會讓他們有“二等警察”和“低人一頭”的感覺？

對話結束，走到院子里，他被七八個合同警團團圍住。年輕人怎么也不肯讓他離去。他們七嘴八舌地“勸慰”他，說造成他們如今“現狀”的有許多客觀原委和歷史因素，他們知道要解決問題有很大難度，所以并不希望他當支隊長的承諾什么。即使什么問題都得不到解決，僅僅因為他把他們“當一回事”，親自來座談交流——只為這一點，他們已經湊好了“份子”，一定要請支隊長吃一頓飯，以表他們的謝忱。

和三友控制住內心騰涌的感情，故意拉下了臉說：胡鬧！請吃飯也輪不到你們請我，而應該是我請你們。不過，你們的問題沒有解決，這飯我是怎么也吃不下去的……

他匆匆忙忙趕回支隊，下午就召開了黨委會。

和三友說，我們還有這樣一部分人，一部分自覺吃苦、默默負重的人。他們給我們提出的，僅僅是這樣一些試探性“建議”，希望將正式民警住過的舊房，租給他們或“借給”他們；他們請求支隊六一兒童節分發禮品時，如因為是合同警的孩子而沒有份，最好能夠回避他們的孩子，而不要去傷孩子幼小的心……

男兒有淚不輕彈，和三友說到這里，突然哽咽，說不出話來。許久才說：不好意思，我也不知怎么搞的！總而言之，我們連自己的同志，都不能關愛和照顧好，那還奢談什么學習“三個代表”，親民、愛民和為民呢？

也許，有人會說，作為一個領導，如此這般，偶然的“激情燃燒”似乎不足為奇，但和三友不是，他是別樣的一種“另類”。

這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陜北大漢，平時如果不穿警服，你從他笑呵呵的臉上、質樸厚道的一言一行之中，就很難找到一點“官氣”。給他開過8年車的司機說，和支隊從來不讓他干開車外的什么事。他常說，咱們是同志，你不是我的仆人，你只干你應干的事就行。

司機感嘆：如今這樣的領導，還真的是不多見。

和三友自己則說，為官之道就是帶兵。帶兵的藝術，即以心換心。所以要愛兵如子，多替下屬和他人操心。簡言之，要與人共樂，與民共憂。

緣于此因，他特別欣賞鄭板橋的一首詩：“衙齋臥聽瀟瀟竹，疑是民間疾苦聲；爾曹吾輩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有一件“小事”，應該見微知著，更能揭示他的內心。去年12月，支隊按照民主推薦、文化考試、綜合考核的程序，選拔中層副科所隊長。一天，宣傳科的一位同志到和三友辦公室去送光盤，他隨口問了一句：你這次筆試考得怎樣？

那位同志搖了搖頭，頗為失望地說：剛差1分。

和三友一怔，有點不信：怎么搞的，你這么聰明的人，又有文化，會考不好？那同志如實相告，說他因為連續加班15個晝夜，給支隊制作一個VCD光盤，沒有時間復習，準備得不太充分。

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位同志走了，可和三友卻陷入了不安的沉思中。那個光盤，正是他要求人家限期完成的。眼下為了工作，那位同志眼看因一分之差就要失去最后一次升職的機會，這是不是有點太對不起他了呢？

他正在那里愁眉不展、冥思苦想，一個副支隊長走進門來，問他何事憂心忡忡。他說了原委。那位副支隊長哈哈一笑，說：這還不簡單，就差一分，人家又是為了工作，你說一句話不就行了，讓他接著參加下面的考核。

不，不行。他搖著頭，這是干部問題，我一個人說怎么能算數？

那位副支隊長說，那就開會研究好了。

說開就開，把黨委成員和干部部門的同志緊急召來，專題研究。但是因為意見分歧較大，還是沒有通過。

后來，那位同志聽聞此事，感慨良久。他說：黨委會專門為我的一分之差開會研究，盡管未能通過，但組織和領導這份心意我著實領了。當不當副科不要緊，要緊的是領導心里有我們這些普通民警，這會讓我一輩子永銘不忘的。

“幸運兒”的一顆平常心

和三友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普通的人，即使是現在擔任了一定的領導職務，他還是一個從陜北富縣走出來的山里后生。父母爺奶去世之后，年幼的他，除了遠在天津比他年齡大出許多的大哥有限的資助，主要靠的就是三個出嫁的姐姐和左鄰右舍的鄉親。是村中的大娘大嬸，手把手教他做飯，一針一線，給他縫補衣裳，關照著他的成長。

他始終認為，他是一個從不幸遭遇中走出來的“幸運兒”。

16歲那年，他生了一場大病，連續高燒，昏迷不醒，好心的同學和老師把他及時送進了縣醫院。在那里，他遇到了救命恩人。那是在醫院做飯的一個老人，和他無親無故素不相識，但卻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老人不聲不響，給他送飯送水、送醫送藥，別人都以為那是他的父親——確實，他至今還這樣認為，自己是“重生再造”了一回，而那位老人，就是他的“再生之父”，是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也給了他某種精神感召的另一個父親。

因此，他不僅在思想上一直把老人當作自己的父親，而且也同時當作是英雄。他很贊成這樣一句話：所謂英雄，就是平凡的人干出了不平凡的事，他們因為心懷仁慈而顯得高貴和值得尊敬。也正因為這樣，逢年過節，或平時有空，他都要趕回富縣去看望老人，還曾經多次將其接到西安，為其檢查身體，診治疾病。

他說，他不僅僅是在感恩戴德，相反，正是從老人身上，他獲得了終生享用不盡的精神滋補：那就是，人是多么需要互相關愛、親善相處啊！

和三友熱愛交警這份工作。兢兢業業的他很少因為個人私事而耽誤上班或完成任務，相反，正因為他忠心耿耿，以事業為重，即使妻子患心肌炎住院，也很少有空去悉心陪護。在他的心里，除了這一點愧疚，還有一點永遠的疼痛。至今，當別人問起他有幾個孩子時，他還總是說：“曾經有兩個孩子，但現在只有一個女兒了。”二十多年前，他剛擔任副大隊長不久，因為工作太忙，為了減少妻子的勞累，就將年僅三歲的兒子放在老家托岳母照看。由于山區醫療條件較差，患急性腦炎的孩子一直被當作感冒醫治，后來病情惡化，接到西安搶救無效，便夭折了……

身為父親的他耽誤了自己的兒子，不是父親的“父親”卻挽救了他的性命。走過了悲歡離合的他，曾經過不幸和幸運的他，如今情不自禁，幾乎是本能和自然地，要進行生命意義的思索。

他對妻女親友常言，官我沒有想到要做，錢夠用就行了，我能僥幸活到今天，應該追求另一些更值得追求的什么才對。

正因為如此，誰也不會想到，他這個交警支隊長，每天想的，并不僅僅是保證城市血脈一樣的交通通暢，更多和更主要的，他還想著怎樣在自己的任期內，充分用好黨和人民賦予的權力，盡可能地做一些拆除心靈樊籬、縮短人心距離的“實際工作”。

半生為人，尤其是這些年做領導的經驗，最直觀地告訴他，把人當人的領導，最多是個合格不錯的領導；只有把人當自己人的領導，才是優秀的好領導；而能夠像焦裕祿、孔繁森那樣，把人當親人的領導，才堪稱是出類拔萃的領導……

是的，他會傾注自己的生命，每一天的分分秒秒。“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不舍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