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美國國會（連載之六） 告別“最惠國待遇”（下）

議員各打各的算盤

在是否給予中國PNTR問題上，議員的心態(tài)十分復雜，這與他們所屬的黨派、來自的地區(qū)、個人的信仰和對美中關系的看法密切相關。即使是在同一個議員身上，因為各種因素交織在一起，作出最終的決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議員們支持PNTR的理由很充分。中國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大國，良好的美中關系對維護世界和平至關重要，年度審議最惠國待遇對美中關系帶來干擾。“張開雙臂”與中國接觸，比“握緊拳頭”與中國對抗好。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穩(wěn)定發(fā)展符合美國的利益，給予中國PNTR有助于促進中國的進一步開放和市場經(jīng)濟改革。PNTR是雙向的，也是互利的，中國的商品可以更多地進入美國市場，美國也可以獲得中國市場更大的份額。中國是美國第四大貿(mào)易伙伴，美國是中國第二大貿(mào)易伙伴，誰也離不開誰，沒有PNTR，兩國經(jīng)貿(mào)合作總存在不確定因素。年度審議最惠國待遇已無驚無險，中國人知道，不管國會怎么折騰，最惠國待遇最終總是要給的，與其干嚷嚷不管用，不如給個人情，還能撈點實惠。

還有議員說得更干脆，中國有5000年的文明史，美國才200多年，美國指望給中國人上課，讓中國“聽白宮的話、跟美利堅走”，這是不現(xiàn)實的。

反對PNTR的理由也不少。俄羅斯今非昔比，美國要繼續(xù)當世界的領導，得有個由頭，把伊拉克、朝鮮、古巴、伊朗、利比亞抬出來雖然可以口下唬人，但份量不夠，“敵人”非中國莫屬。這些年中國發(fā)展很快，翅膀硬了，越來越不把美國的話當回事，再不管管，將來就要威脅美國。中國總給美國找麻煩，一會兒聽說向某個國家賣導彈(他們私下也承認，即使是真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比不上美國賣給臺灣的技術先進，也不違反任何國際協(xié)議，主要是那些國家美國看不上眼)，一會兒在聯(lián)合國或其他國際組織跟美國叫板，給一些中小國家壯了膽，使得不聽美國話的國家越來越多。中國還在搞社會主義，共產(chǎn)黨在執(zhí)政，這種情況在全世界也沒幾家了，人權、宗教、西藏等等問題，越想越心煩，越看越不舒服。那個“不沉的航空母艦”，總想姓“獨”，要往太平洋東岸開，可中國領導人就是不愿意放棄使用武力，時不常搞個軍事演習，據(jù)說還在東南沿海部署導彈，讓“陳大總統(tǒng)”坐臥不安。中國表現(xiàn)這么不好，還能再獎勵一個PNTR?!美國現(xiàn)在每年有800億的對華貿(mào)易逆差(中國人說只有350億)，就憑這個就可以好好把中國整一整。

其實，535個議員心里想的都不一樣，而且多數(shù)議員支持和反對的想法都有，關鍵是哪個想法份量更重，最終能占上風。再說，議員是選舉產(chǎn)生的，自己的想法與選民的還不一定相同。比如，某個議員覺得美中關系太重要，應以大局為重給予PNTR；但他又可憐陳水扁、同情達賴；這幾年因為中國服裝和紡織品大量進人，選區(qū)的紡織業(yè)日漸萎縮，要求反對PNTR的呼聲很高，可這位議員是個共和黨人，一向主張自由貿(mào)易，反對貿(mào)易保護主義。可見，投什么票，議員可不敢隨便亂來，需要反復權衡。

再說，官場如商場，還要斗智，還要耍心眼兒。有些議員，心里已打定主意，就是不明說，甚至跟這個說他要投贊成票，跟那個說他要投反對票。于是，工商界找上門求情，工會、人權組織也來打招呼，說好話。何況，政治捐款是公開的、合法的，哪有空手套白很的好事?雙方都搶著和他“套磁”。最后，是驢子是馬，總要見分曉。他若是投了贊成票，就會對反對者說，他是反對的，為反對派說了很多活，做了很多事，要不然，最后的PNTR怎么會加了那么多與無關的內(nèi)容?他若是投了反對票，就會對支持者說，他內(nèi)心是贊成的，但一看支持票足夠了，他想就不必再湊熱鬧了，反正也不在乎他這一票。結果，他兩邊落好，還賺滿了腰包。有的議員則毫不隱諱地要大企業(yè)提供政治捐款。

還有的議員更逗。一個議員公開表示，克林頓只要答應幫他的選區(qū)設個郵政編碼，他就支持PNTR。類似的要求包括啟用石油管道、建設氣象站等。一個民主黨議員私下說，只要克林頓找他談一次，他就支持PNTR，因為他可以回去跟選民說，“最高統(tǒng)帥都求我了，能不幫一把嗎?”。當然，更多的議員是向王商界講條件的，如要求某個公司改變計劃，不再關閉設在他選區(qū)的一個企業(yè)。

支持和反對PNTR的議員之間也展開拉鋸戰(zhàn)，爭奪中間派議員。眾議院共和黨督導迪萊發(fā)誓，如果最后只差幾票，他就是用手拽也要把議員拉過去湊足票。以沃爾夫為首的反對派則在眾議院投票的當天，帶領工會領導人、“民運人士”在會議大廳門口勸阻猶豫不決的議員進去投票。

審議時險象環(huán)生

參眾兩院提出的PNTR議案，都是無條件的，僅有一頁紙，即規(guī)定《1974年貿(mào)易法》第四條不適用于中國。但到了4月底，眾議院支持與反對的議員都互不相讓。

在這種背景下，眾議院國際關系委員會副主席貝羅伊特和籌款委員會貿(mào)易小組民主黨首席成員萊文，作為妥協(xié)，共同提出了附加有若干條件的替代案。附加條件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貿(mào)易方面的，包括勞工條件、勞改產(chǎn)品出口以及所謂的因為進口激增導致對市場的擾亂等內(nèi)容；另一類是取代現(xiàn)有的年度審議PNTR機制，給國會制約行政當局的對華政策和發(fā)泄對中國的不滿提供新的機制，包括建立由行政當局和國會共同組織的中國委員會，監(jiān)督中國人權等方面的情況，每年提交報告和對華立法建議。第一類滿足了主張保護美國市場、限制中國出口商品的民主黨議員的要求，第二類則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兩黨特別是共和黨對中國不滿的議員的要求，給他們一個制約中國、牽制白宮對華政策的平臺。

貝羅伊特是共和黨人，資格老，對中美關系比較熟悉，看問題比較冷靜，有相當威望。萊文是民主黨人，在貿(mào)易問題上態(tài)度居中，主張采取一定程度的保護措施，但又不是那種強硬的貿(mào)易保護主義者。這兩位“和事佬”提出的方案，有一定的群眾和政黨基礎。盡管支持PNTR的參眾議員大多明確反對附加條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支持附加條件的議員越來越多，貝羅伊特——萊文方案最終成為多數(shù)議員接受的折中方案。

5月24日，眾議院經(jīng)過八個小時的激烈辯論，以231票贊成、197票反對、1人未投票獲得通過。支持PNTR的人們終于松了一口氣。

眾議院通過后，大家曾樂觀地認為，參議院會很快通過，因為多數(shù)參議員明確支持PNTR，一般認為將有75至80名參議員將投贊成票。但參議院遲遲不見行動。原因是，共和黨是參議院的多數(shù)黨，也是支持PNTR的主力，但共和黨擔心克林頓封殺共和黨主導的下一個財政年度的13個撥款法，想把PNTR作為與克林頓討價還價的籌碼。同時，民主黨在PNTR問題上有嚴重分歧，把PNTR拖下去有利于分裂民主黨，從而為將于11月舉行的總統(tǒng)大選和國會選舉營造有利的條件。

PNTR被一拖再拖，到了7月底夏季休會前夕，多數(shù)黨領袖洛特仍不愿表態(tài)。白宮和王商界再也受不了了，到處做工作，并施加了許多影響。洛特終于在休會前表示，9月5日一復會，立即審議PNTR。

審議PNTR越拖越不利。一是無限期拖下去，有可能把它拖黃了，因為這屆國會到10月底會期就要結束。二是如果最后再有議員提出修正案，將面臨送回眾議院重新審議的境地。到了這個時候，國會與白宮常常為下一年的撥款打得不可開交，有的時候甚至會迫使政府關門，加上大選在即，誰還有心思為PNTR拚命?所以，PNTR必須在撥款法較量之前解決。

沒想到，9月初一復會，參議院政府委員會主席湯普森馬上放風，他將提出有關不擴散的修正案，搭PNTR的“車”。PNTR形勢再次出現(xiàn)逆轉。湯普森的不擴散問題修正案并非專門針對中國，但他提出，如果不讓審，他就行使參議員特有的“擱置權”，不讓參議院審議PNTR，甚至會通過沒完沒了的發(fā)言，把辯論無限期拖下去。

在這關鍵時刻，參議院共和黨和民主黨領導人共同干預，一方面表示將來會給充裕時間討論不擴散問題，另一方面，與白宮達成某種默契，從行政部門的角度、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他的要求。湯普森同意不再無理取鬧，并最終對PNTR投了贊成票。

在最后階段，參議院支持PNTR的議員團結一致，終于打掉了所有29個修正案，其中包括通過投票擊敗18個，迫使議員收回6個。另有5個自擬的修正案，幾個議員嚷嚷了半天，知道沒戲，沒好意思提出來。這些修正案，涉及中國的人權、宗教、臺灣、不擴散、墮胎等等美國人“關心”的問題。參議員們知道，無論怎么折騰，參議院都不會通過，“鬧”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趁機出出氣，批一批中國，罵一罵克林頓。9月20日，參議院經(jīng)過10天50個小時的激烈辯論，以83票贊成、15票反對、2人缺席通過了眾議院文本。

美國國會通過PNTR，是中美關系史上具有歷史意義的一件大事。正如9月20日外交部發(fā)言人所說的，實現(xiàn)美對華永久正常貿(mào)易關系有利于為中美經(jīng)貿(mào)合作創(chuàng)造長期穩(wěn)定的環(huán)境，符合中美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對中美兩國關系的健康發(fā)展，也具有重要意義。對國會附加的條件，中國政府表示了強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