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楊建芬
當我乘坐的飛機于1992年9月29日中午降落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浩瀚的大洋中的一條小魚。這是我的第一次長達十個小時的長途旅行,從開羅起飛,途經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的城市迪拜,到達中國的首都。
幾分鐘后,我和《今日中國》雜志社阿拉伯文部主任王復,以及今日中國雜志社負責外國專家工作的小許坐在汽車里交談起來。我也不知道我們的車子從哪一側經過了天安門廣場,我才意識到自己已身在中國了。
1992年10月4日是我在北京的第一個星期,我第一次乘坐公共汽車320路從理工大學站到木樨地站,再換乘4路公共汽車到日壇路站,去拜訪我在埃及使館工作的朋友。我決定乘公共汽車去,因為我想像普通的中國人一樣在中國生活。在那次差不多一個小時的乘車過程中,我經歷了一次情感的嘗試,認識了一位名叫何莉的姑娘。何莉幫助我認識四路公共汽車經過的站名,和我一起在友誼商店前面下車,并指明了埃及使館的位置。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在下一個星期日見了面。我們在電話里談了很多,她講英語,我講我跟我在《今日中國》雜志社阿拉伯文部一起工作的同事馬凌宇學的中國話。我認為我的法國朋友Froncoi·Touron說的話是正確的,他說:“如果你想很快地學會中文,最好你的女朋友是個中國姑娘。”沒多久,我的這種中文學習就停止了,我的女朋友何莉告訴我她是個已婚的姑娘,并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兩個月后去了深圳,那是個中國年輕人都夢想去的城市。
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國大地春風和煦。中國從計劃經濟和意識形態的口號過渡到市場經濟和現實主義,那時候的中國人就像埃及農村的人們常說的那樣,里里外外忙得團團轉。那時候的外國人被稱為“老外”,是與眾不同的和引人注目的,和外國人一起照張合影是那時候的中國人和外國人打過交道的標志。在北京,人們認為外國人就是有錢人,只有大把大把地花錢才和他們的身份相配。有一次,我乘坐公共汽車,我旁邊坐著一位講英語的年輕人,看起來很有文化的樣子。他問我:“為什么不打車而乘坐公共汽車?”我反問他:“那你為什么不打車呢?”
1993年冬季的一天,我和我在新華社工作的埃及朋友撒拉·艾布·奈哲一起去東四清真寺禮拜。在東單大街上,我們遇到一個賣紅薯的小販,我們挑選了兩塊烤紅薯,商販把它們放在秤上稱,我注意到他并沒有看秤,我間他:“多重?”我是用中文間他的,但是他并沒有用他的嘴,而是用他的手來回答我的問題。他拿出計算器,按出15的數字給我們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斤紅薯在市場里賣5毛錢,我們挑選的紅薯還不到兩斤的情況下,跟我們要十五元錢是不合理的。這個小販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了兩張紙幣,一張是十元錢的,另外一張是五元錢的,于是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二天,當我和我在《今日中國》雜志社阿拉伯文部一起工作的同事陳文祥從單位出來的時候,我向他講述了前一天發生的事情,我間他:“你估計一下一斤烤紅薯多少錢?”他回答說:“我不知道,我只從市場買紅薯回來自己在家里烤或者煮。”
我是在大街上、在市場和在足球場上完成我的第一課的,我在學習如何做一個中國人。俗話說:當你在羅馬的時候,就要做得像個羅馬人。所以當你在北京的時候,你就不得不努力使自己成為一個北京人,是北京人就得騎自行車,就得用筷子吃飯,就得說北京沾,能說幾句地道的北京活也行。在這方面,我在《今日中國》雜志社阿拉伯文部一起工作的同事李紅杰和牛葆申幫了我的大忙。
我開始逛市場,進大學,并在那里踢足球和進行其它項目的體育鍛煉。我和看門的,賣菜的,以及修理收音機和電視機的電工打交道。我去電影院看中國電影,一位中國朋友李潔和我在一起,幫助我理解劇情。我花很長的時間看中央電視臺第三套節目播出的京劇。我認識大學教師,思想家,以及政治家,我談論各種事情,中國經常是我談論的中心問題。
漸漸地,我覺得自己已經進入了中國社會的深處,有著五千多年歷史的社會的深處。但是每當你認為你已經很了解中國了,你就會發現你只是了解中國的一部分事情,就像阿拉伯人所說的:自稱什么都知道的人,只是向大家表明了他的無知。
我知道很多外國人來到中國后,只固守他們自己的文化,不借鑒和吸收其他國家的文化,這是違背事情本質的。中國人對其他民族的文化是包容的,并不僅僅按照中國文化對待其他的民族,我的意思是指衣食,行為準則,以及禮節禮儀等方面。如果你在中餐館用餐,他們會給你一雙筷子,而不是刀叉,如果你在一家中國電影院看電影,你看到的電影是中文電影或是對白被譯成中文的外國電影,如果你去菜市場,賣菜的小販會跟你講中文,這些部是合乎邏輯的。不管中國有多少外國人,他們都是海洋中的水滴,不像中國人那樣在中國生活的人,怎么來的怎么走,一點知識也增長不了。我知道有些外國人來到中國,在中國生活和工作幾年后回國了,他們連他們所住的街道的名字,和他們一起工作的中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一些中國人的姓,如王、沈以及高。如果他們知道中國有成千上萬的王、沈以及高,他們就會弄錯了。他們只是這樣來來往往,他們不知道中國菜的味道,不知道中國文化、歷史、文學以及藝術。
今年初,中國外文出版發行事業局外事部負責人劉東宴請阿拉伯朋友,我也出席了這次宴請。劉東想講個笑話來調節氣氛,他就叫我小猴,中文中猴的發音和我的名字侯塞因的第一個發音相似。于是阿拉伯朋友笑了,我笑了,劉東也笑了,但是我們每一個人笑的原因都是不一樣的。阿拉伯朋友笑是因為當你管一個人叫猴的時候,你不是在夸他,在埃及,當你指責一個人的時候,就說他“猴樣”。劉東笑是因為對中國人來說,猴是活潑和聰明的象征,小說《西游記》中就描繪了美猴王。我笑是因為他們雙方都不明白對方為什么笑。文化差異還表現在中國當你請人吃飯的時候,你會對他說多吃點來表示對他的歡迎,但是如果你在和阿拉伯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這樣做,對他說多吃點吧,這盤菜很貴,那就是侮辱你的客人。
我能夠透過中國人的表象而看到他們的實質,他們是善良和寬容的,這是由思想,地理和歷史的原因造成的,中國人尊崇的是孔子的教育思想。中國位于世界的心臟,所以她是世界的中心,中國人做事一點也不過火,他們奉行的是中庸之道,這種中庸之道體現在下至百姓、上至高官的身上。中華民族有著五千多年的歷史,如果你和中國人在一起,你就會越來越喜歡他們。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當我看到前埃及駐華大使努阿曼·吉拉勒離開中國的時候流淚了,當我于2001年9月底離開中國的時候也流淚了。喜歡中國的人總會回來的,努阿曼·吉拉勒在他離任后又訪問過中國,我也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