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尚未退去的這個夏天,相隔千里的上海和云南省昭通市鹽津縣,兩個年輕的生命在軍訓后相繼隕落。母親的生日,兒子的祭日
滇東北云川交界處的鹽津縣城,是古代南絲綢之路入滇的第一站。縣郵政局的周汝軍有個快樂的三口之家,8月本來是這個家庭最開心的季節,兒子和母親都在這個月過生日。但今年8月,籠罩在這個家庭的只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陰霾。
8月14日13點15分,在深度昏迷、依靠呼吸機和藥物維系了6天后,周禹的心跳終于延伸成了一條永恒的直線。剛巧在這天度過41歲生日的母親羅佰芬號啕大哭。
l8歲的周禹,是昭通鹽津縣~中高一136班的學生。8月2日后,為期6天的軍訓改變了他的人生。
8月8日,軍訓最后一天,學生被帶到縣武裝部靶場練習實彈射擊。周禹的父親周汝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周禹被分在第一批射擊。射擊完畢后,他和其他4位同學被安排去補靶,就是用小紙條粘補射擊后留在靶上的彈孔。他們必須在其他同學實彈射擊完成后,迅速跑到靶點前補好紙片,再躲到一旁的壕溝里。這樣危險的工作竟交給學生完成,而且沒有進行必要保護。”
射擊剛過兩輪,一陣槍鳴后,壕溝里的周禹被一顆子彈擊中頭頂,頭蓋骨被打碎。“子彈是打在石塊上,反彈后擊中周禹的。”傷心的周汝軍回憶此事,不住嘆息。
9點左右,深度昏迷的周禹被送至縣醫院。18點40分,距離縣城100公里外的四川宜賓第一人民醫院專家趕到鹽津。手術后專家確診,患者為腦功能衰竭,俗稱“腦死亡”。
8月13日凌晨1點25分,為爭取生機,周禹被輾轉送到宜賓第一人民醫院接受治療。但是,在經歷了一個多小時的緊張搶救后,周禹還是離開了人世。
鹽津縣一中校長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說,按教育部規定,今年8月,學校為即將升人高二的這屆學生補軍訓課程,射擊練習首次加入軍訓中。按照原先計劃,換靶紙的任務由武裝部和學校各出3人完成,但不知為何,當天的現場指揮換成了5名學生。
8月17日19點,事故調查組召開通報會議,認定周禹的死亡為責任事故。
無獨有偶,7月21日凌晨4點,在高溫紅色警報下參加軍訓的上海中醫藥大學中藥學系2003級學生朱薇(化名)被送往上海仁濟東院急診科,人院已死,死因是“猝死”。同時,36名上海中醫藥大學的學生陸續被送往仁濟東院,其中9人被確診為中暑,其他為“太陽爆曬體質虛弱”等引起的身體不適。
中年意外喪子,兩個家庭在承受同樣悲痛時,也面臨著同樣的困惑。朱薇至今仍躺在醫院冰冷的太平間里,父親朱賢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學校認為對孩子的死沒有責任,校長也一直未露面。我們跑了很多單位,至今仍沒得到一個明確說法。”周汝軍這幾天也來回奔走于縣政府、武裝部和教育局之間。他說:“責任事故認定了,我們仍在悲痛中等待善后。”
軍訓的意義
兩個年輕生命的消逝,引起了大眾關注,一時間,各種評論散布于大小網站。“搞不懂,非軍事化學校這樣搞訓練,有意義嗎?”在上海中醫藥大學的學生BBS上,有這樣一個大大的問號。
對生命的關注,讓大家模糊了一個概念:學生接受軍事訓練,既是最實際的國防教育,又是依法履行兵役義務的基本形式。
1955年7月,中國頒布第一部兵役法,第一次從法律上做出了在大學生、高級中學學生中進行軍事訓練的規定,并從同年冬季起,在北京體育學院、北京鋼鐵學院進行軍訓試點。
1981年,中共中央11號文件指示,高等院校要把學生軍訓納入教學計劃。
1984年,六屆人大二次會議通過的新兵役法,把高等院校和高級中學學生軍事訓練單列一章。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中國已有近500所高等院校和近3000所中等學校開展學生軍訓。今年參訓學生分別為197萬余人、651萬余人。2005年,全國將基本實現所有普通高等學校、高級中學學生軍訓。
事實上,誰都有責任保家衛國,軍訓是必須的。生命的逝去令人心痛,但錯不在軍訓制度,而在于軍訓如何科學組織。
“短期的軍事化生活,在培養紀律性、集體觀念上卓有成效,還培養了學生的英雄主義精神和國防意識。”上海國防教育學院執行院長方敏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現在的孩子怎么啦?”在得悉上海大學生在38攝氏度的天軍訓,一人死亡、多人中暑的消息,一位軍人在網上發出了這樣的感嘆:“38攝氏度對我們來說從來是尢可更改的訓練日,因為戰爭的來臨是不會由得你挑選天氣的。”
類似的憂慮早已屢見不鮮。在目前中國的城市人口中,家庭的獨生子女率已經占到相當大的比例。嬌生慣養的他們,身體素質相對較弱。在大學生中,近視眼發癇率接近60%,居世界第二位;一項在北京、天津、上海等6城市城區開展的體質調查顯示,中國內地青少年處于肥胖的早期流行階段,并呈上升趨勢。肥胖、高血壓、糖尿病等慢性病不再是40歲以上人的專利。社會學家普遍認為,這一代青年的身體素質普遍弱于上代。
很少具備參軍的合格體魄,但當代大學生對參軍卻有多重訴求。
上海市征兵辦公室副主任朱留家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上海在近4年里,有170名大學生攜筆從戎,“這與20年前,城市征兵困難的局面形成鮮明對比”。朱留家說:“這一方面說明,大學生的國防意識和從軍熱情在提高,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國家對大學生當兵的多重優惠政策。”
據悉,為保障兵源,國家制定了一系列優待政策。參軍的大學生不但保留學籍,還享有可轉換專業、考研加分以及獲得比普通士兵高5%的優撫金。大學生入伍后,在選取士官、直接提升軍官,以及復學畢業后的就業問題上,也能得到優待。
朱留家分析,大學生固然有高尚的國家利益情懷,但這種熱情與近年來的就業壓力大也是有關的。對部分大學生來說,去部隊是一個比較理想的擇業機會,部隊穩定的待遇,無疑是大學生選擇軍營的一個重要條件。
國防教育還需加強
記者在采訪時發現,中國國防教育的組織機制相當健全,但部分內容流于形式。全國沒有一個院校有國防教育專業,各級國防教育機構的供職人員均是部隊宣傳干事和組織干事改行而來,就連中國國防科技大學,也無法為記者提供一位國防教育專家。現實表明:在中國,國防意識薄弱不僅局限于一個群體。
在報社工作的嚴麗剛收到“八一建軍節國防知識競賽”答題的60元獎金,她坦言,競賽不過是單位發給每個員工一份軍事知識習題卷,題目都沒看清,大家就照著答案填。由于大家的答案都是正確的,得獎就像體育彩票一樣,抽到誰是誰。
每月都受邀到上海市市委黨校為公務員開半天課的方敏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上海市公務員的主要國防教育項目——軍營一日活動,雷打不動的是上午聽報告、下午打靶。方敏說,“這就是我們一貫的國防教育傳統模式。”
一直在研究“大國防”觀的方敏說,一些發達國家的國防教育已經超出了純軍事的范圍,這些國家往往從政治、軍事、民防、經濟、技術、心理、外交、精神等諸方面增強公民的現代軍事意識和戰爭意識、現代自強意識和面向未來意識、現代競爭意識和科學意識。方敏說:“在這些方面,我們落后太多了。”
無論如何,酷暑下的軍訓之痛給我們提了個醒,加強中國的國防教育,我們需要做的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