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妻申冤，３年上訪淚雨滂沱

2004年5月18日，四川省珙縣人民法院經過公開開庭，下達了由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四川省人民檢察院兩次督辦的、珙泉鎮派出所刑訊逼供“暴力打死良家婦女賣淫案”的判決書。當陶先碧的丈夫廖澤文接到判決書后，喜極而泣。他說：“雖然冤死的妻子已離開 3年多，但這份公正的判決書終于還了妻子一個清白，告慰了亡魂。”于是，他講述了為妻鳴冤叫屈，義無反顧奔走3年多的悲壯故事……

噩耗傳來，打工4天的愛妻成“賣淫女”

陶先碧和廖澤文是云南省威信縣扎西鎮扎嶺村人，2001年4月26日，陶先碧又到珙縣打工去了，誰料這一走竟成了他們夫妻今生的永別…… 4月31日上午10時許，云南省威信縣扎西鎮派出所的兩個民警匆匆來到陶先碧的丈夫廖澤文在縣城租的住房處，告訴他：“我們今天接到珙縣公安局的電話稱陶先碧死了……”當聽到妻子的噩耗時，廖澤文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就親自給珙縣公安局打電話詢問，對方稱“陶先碧是威信縣扎西鎮扎嶺村人”，他才確信離家外出打工4天的妻子不幸離開了人世。他向對方尋問妻子的死因，電話的那頭只告訴他：“死因正在調查之中，陶先碧的尸體已經腐爛，你若今天趕不到珙縣，我們就要火化尸體了……”

經過7個小時汽車的顛簸，廖澤文來到了珙縣，公安告訴他：“4月27日晚上，我們抓獲陶先碧賣淫，第一次審訊時她就昏過去了；第二次審訊時又昏過去了。我們還以為她患了病，就送她到醫院治療……第二天她就死了……” 廖澤文在幾個民警的陪同下，來到了火葬場看死者的尸體。

打開空曠悲涼的停尸房，廖澤文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具用白布包裹的尸體，尸體露出的頸部上，殷紅的鮮血還沒有凝固，白布上有一條一尺多長的血跡。懸在停尸房屋頂的一只燈泡，映射出昏暗的燈光，他眼前模糊，辨認不清尸體，就掏出打火機，借著打火機的光線，他看見尸體從頸部到下腹部有一道明顯的刀口，血跡斑斑，慘不忍睹，他又將打火機往尸體的頭部照去，一看到尸體的臉，他心中殘存的僥幸希望就被徹底地打破了，尸體正是他妻子的。他悲痛欲絕，但卻目瞪口呆，欲哭無淚，大腦嗡嗡地響，眼前一片黑暗……

在公安人員的一再催促下，廖澤文又被攙扶著來到了珙縣公安局。一位法醫向他們介紹陶先碧的死因：“我受公安機關的委托，對陶先碧的尸體進行了解剖。經鑒定：陶先碧的死亡是緣于腦溢血和貧血……”

自從廖澤文見了妻子的尸體后，他心里就有一種直覺：妻子的死因一定有“隱情”，公安的介紹也一定另有隱瞞。他提出索要法醫鑒定報告，對方答復沒有帶來。廖又向公安提出：“妻子的尸體今天不能火化，再保留一天，等待明天兒女和妻子的娘家人來向遺體告別后再進行火化。”

5月1日的夜晚，是廖澤文一生最痛心的時候，他的眼淚已經干涸了，欲哭無淚。他躺在床上，心在滴血，妻子的身影總是閃現在他的眼前：一會兒似乎看見妻子向他走來，對他訴說她是清白的；一會兒又好像看見妻子血淋淋的慘狀，對他說她死不瞑目啊！要他為她申冤叫屈……

妻子死因不明，廖澤文發誓要查個水落石出。一天來的所見所聞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又一個的問號在他的腦海里盤旋：“陶先碧是賣淫時被抓獲的？”“陶先碧死亡是緣于腦溢血和貧血？”

陶先碧的身體一直都很好，幾乎沒有生過病，怎么離家后才一天就突然生病死亡？同妻子結婚14年來一直恩恩愛愛，廖澤文了解自己的妻子，她絕對不會背叛自己，更不可能去當一個賣淫女。

廖澤文躺在床上，往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他兩眼圓睜睜地望著從窗簾透進的搖擺樹影，仿佛看到妻子冤死的亡魂。于是，他支撐著從床上爬起來，東倒西歪地又向火葬場挪動著沉重的腳步。當他來到火葬場的停尸房時，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陶先碧的尸體已經被火化了。在廖澤文他們昨晚剛剛離去后，火葬場就接到了立即火化尸體的通知。

廖澤文沒能見到妻子的尸體，這更堅定了他對一些問題的猜測。他堅信妻子一定是清白的，妻子的死因一定跟公安有牽連。他在妻子的骨灰盒前發誓：“先碧，我一定要查明你的真正死因，為你討回一個公道，還你一個清白。”于是，廖澤文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帶著悲憤邁開了尋查妻子真正死因的沉重腳步。

他首先來到妻子被抓的金山莊歌舞廳。5月２日晨時，廖澤文叩開了歌舞廳老板趙某的家門。趙某得知來人是陶先碧的丈夫后就慌慌張張、吞吞吐吐地向他講述了陶被抓的大概情節。

4月27日深夜，珙縣珙泉鎮派出所在集中清查文化娛樂場所時，來到金山莊歌舞廳后清查了3個包間，第一個包間門上掛鎖，里面沒有人；第二個包間的門鎖著，他們就使勁地敲開了門，看見陶先碧只穿著胸罩和內褲；第三個包間里發現有一個光著身子的羅姓男子。公安懷疑陶與羅有賣淫嫖娼的行為，就將他們抓到派出所……

當廖澤文了解到妻子并非是在賣淫時被公安當場抓獲的，妻子被抓到派出所后就死亡時，他就去珙縣公安局討個說法。可時值“五一”長假，他在那里等了整整一天也沒有人接待他。于是，他于次日悲憤地離開了珙縣。

回家后廖澤文立即根據了解到的情況，寫了一份《請求立案偵查陶先碧不明死因的報告》，上交到有關部門。有關部門看了廖澤文送的“報告”后稱：“證據不足，請拿出有力的舉報證據。”證據！證據！這兩個字從此整天在廖澤文的腦子里閃爍跳躍。

為含冤死去的妻子尋找證據，廖澤文連續13天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尋找當時在陶先碧治療的醫院里的知情人，他跑遍了四川省筠連、高縣、珙縣、宜賓市，終于找到了幾個在場的知情者。可是，知情人怕惹火燒身，任憑廖澤文說破嘴皮、淚流滿面也不愿作證。一次、二次、三次……有的知情人被廖澤文為妻鳴冤叫屈的真情所打動，終于開口說話了：“那天，我們在場的人聽陶先碧用微弱的聲音說，她是被派出所的3個人打的，原因是公安要她承認賣淫嫖娼的事，可她寧死也要捍衛自己的清白，因而就遭到公安的暴打……”

從此，廖澤文開始為妻申冤雪恥，經歷了長達3年之久的辛酸上訪歷程……

為妻申冤，3年辛酸上訪路，淚雨滂沱

2001年5月21日，廖澤文第一次來到成都，向四川省公安廳、四川省人大常委會信訪辦和四川省高級人民檢察院遞交了《請求立案偵查陶先碧死亡一案的申請書》。

廖澤文從成都回到威信縣后，又多次向四川省政法委、宜賓市政法委、檢察院、公安局反映情況。得到各級的回復都是一定要調查處理此事。可是，由于種種原因，廖澤文在一天一天的等待中仍杳無音訊。

2001年年關，廖澤文第二次到成都上訪。他在成都上訪了幾個部門，都稱已經知道了他反映的情況，而且正在調查處理之中，叫他回去等待消息。此時已是農歷臘月二十七，他看著那些匆匆趕著回家過年的人們，想到自己為妻申冤已經掏空了全家所有的積蓄，可還是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結果。一股股悲涼的寒氣襲入他的身體，頓時辛酸的淚如雨滂沱……

當人們又一次看到廖澤文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失魂落魄的心情從成都回來一無所獲時，好心人就關切地勸告他：“你為了給妻子申冤，已經砸鍋賣鐵傾其所有了，搞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你們一家大小今后還要過日子，就此打住吧，別再告了。人家是公安機關，你是一個平頭百姓，民告官能告得贏嗎？”然而，盡管身心疲憊，固執倔強的廖澤文還是堅定地說：“共產黨領導的天下，我就不信正不壓邪，正義懲治不了邪惡？！”

2002年春節過后，早已家徒四壁、兩手空空的廖澤文，又四處找人借錢。后經人介紹，他硬是借了300元高利貸。懷揣著“討命錢”，他又踏上了上訪奔波的荊棘道路。

2002年3月19日，廖澤文第三次到成都上訪。他在上訪時整天省吃儉用，饑餓了連最便宜的盒飯也舍不得買來充饑，一天用錢的最高標準控制在5元以內，晚上就露宿街頭。就是這樣節省花錢，他借的高利貸也只剩下25元了。

身上的錢花光了，眼里的淚流干了，上訪還是陷入了異常艱難的僵局，毫無結果。眼看著沒多少希望了，無可奈何，廖澤文只好準備回家。為了籌集回家的路費，他放下男子漢的尊嚴，沿街乞討，一天討下來也只能討到為數不多的零錢，僅夠添飽肚子，路費還是遠遠不夠。來到成都荷花池長途汽車站，看見一輛直達云南威信的班車，廖澤文就向司機含淚哭訴了自己的悲慘遭遇。好心的司機看過他拿出的一打上訪材料后，就同意讓他免費搭車回威信。

正當廖澤文苦苦為妻申冤一籌莫展之時，在福建打工的妹妹將僅有的1000多元寄給了他，支持哥哥為冤死的嫂嫂打官司。于是，他再一次帶著堅定的信念，去尋訪“青天老爺”，去求助“鐵面包公”。

廖澤文決定去北京上訪。他在去北京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下定決心一邊打工，一邊在北京告狀，發誓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2003年6月11日，廖澤文終于趕到了北京。在一位熱心朋友的幫助下，他在一個家具廠找到了一份工作，總算在陌生的北京城里找到了一個暫時的安身之地。

7月6日，廖澤文來到了最高人民檢察院，遞交了《請求立案偵查陶先碧死亡案的申請》，并向接待他的領導反映了妻子冤死和自己漫長而曲折的上訪經過……

7月25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將此案的有關材料批轉到四川省高級人民檢察院。陳文清檢察長在審閱后立即批示將此案迅速移交宜賓市人民檢察院，并兩次親自督辦，使“陶先碧案”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冤死的亡妻，1100天后還你清白

宜賓市檢察院和珙縣檢察院對“陶先碧案”，曾多次組織力量調查，但因證據不足以及種種原因，使查辦工作一直沒有得到突破性的進展。 在上級檢察機關的大力支持和有關部門的積極配合下，宜賓檢察機關重新調整了人員，迅速組織力量展開工作。他們克服了重重困難，戰勝了種種阻力，終于在2003年12月13日，將涉嫌刑訊逼供暴打致死陶先碧的鄧增偉和趙正林兩人依法逮捕。

后經調查，這起由公安暴力打死“良家婦女賣淫案”，終于真相大白—據證人吳凱證實：2001年4月27日晚，檢查金山莊歌舞廳時，把一間房門喊開進去后，發現一個男的光著身子，在另一間房里發現一個女的（陶先碧），同時發現有男人的衣服、眼鏡在這個女的房間里（注：就算陶的房間里有男人的衣物，也不能證明她就是賣淫的，且在整個調查中沒有證據證明陶有賣淫的事實），因此，就將陶先碧和這個姓羅的男人，帶回珙泉鎮派出所置留盤查。

4月28日下午，經鄧增偉安排，由鄧增偉與治安聯防隊員李光大負責訊問羅，干警張勇與治安聯防隊員李永春負責訊問陶先碧。陶在接受訊問時寧死不屈，堅決否認與羅發生過性關系。后來，為逼取有“價值”的口供，鄧增偉就用手扇了陶先碧兩個耳光，并罵道：“不老實，就沒有你的好下場。”然后，鄧又安排趙正林訊問陶。 趙正林問陶先碧有沒有同羅發生性關系？陶咬牙回答說沒有！趙就伸手扇了陶兩個響亮的耳光，同時又用腳猛踢陶。陶被踢倒在地，其右側頭部碰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驚動了其他干警前來觀看。

隨后，趙正林離開現場。鄧增偉提訊完其他留置人員后又到訊問陶的辦公室，見她躺在沙發上，就叫人把她送回留置室。陶先碧回到置留室后，一直不斷地痛苦呻吟，隨即出現頭痛、惡心嘔吐等癥狀，卻無人過問。

4月29日上午，歌舞廳老板趙某接到珙泉鎮派出所打的電話，要她帶上150元錢和陶先碧的換洗衣服到派出所去，趙立刻照辦。她到了派出所后看見陶先碧蜷縮在一只椅子上，陶沒有任何反應，便請求帶陶到醫院去治療。得到鄧增偉的同意后，趙某就把陶抱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只見陶“哇”地吐出了滿嘴的黃水，同時，趙看見陶的下身一直在流血。 當趙把陶先碧送到醫院后，醫生起初懷疑陶是流產所致，但婦產科醫生對陶檢查之后發現她已經做過絕育手術，就排除了流產的可能性。 陶先碧在病床上，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在場的人說：她是被派出所的3個人打的，被打的原因是因為她死不承認有賣淫嫖娼之事。

2001年4月29日晚10時許，陶先碧經搶救無效死亡。法醫鑒定：陶先碧系腦部硬膜外血腫壓迫組織引起生命中樞衰竭死亡。

2004年4月28日，沉冤3年的這起“良家婦女賣淫案”終于在珙縣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判。當地群眾紛紛前往旁聽這起反響強烈的命案，整個審判廳內座無虛席、莊嚴肅穆。

法院經過調查審理認為：趙正林在參與訊問陶先碧的過程中，為逼取口供取證，對陶實施暴力毆打，致使陶倒地摔傷頭部，醫治無效死亡，其行為已觸犯刑法，構成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一審判處趙正林有期徒刑12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鄧增偉在執行公務活動中，作為派出所分管領導和直接查辦陶先碧、羅某涉嫌賣淫嫖娼治安案件的負責人，不正確履行組織管理職責，在訊問過程中首先毆打陶先碧，起了不良示范作用，其行為已構成玩忽職守罪：一審判處有期徒刑1年。

廖澤文雙手捧著判決書，歇斯底里大聲哭喊道：“先碧啊，公正的法律今天終于還你一個清白的人格尊嚴。”

廖澤文日前向記者袒露：自從愛妻冤死3年多來，他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沒有快樂過一天。現在，盡管官司打贏了，但愛妻的死仍然給家人和孩子帶來致命的打擊，帶來了無以彌補的心靈創傷和精神損失。如今他在宜賓市法律援助中心羅和輝律師的幫助下，正在積極準備提起30多萬元的國家賠償訴訟請求，他說要等到官司最終了結后，才到珙縣殯葬管理所取回妻子的骨灰盒，讓愛妻的亡魂真正得到撫慰，入土為安，瞑目于九泉之下……

編后：

正義終于來臨，罪孽受到嚴懲。然而對于廖澤文們來說，悲劇仍在繼續。

一個國家法律的公正就像長江之水的源頭，如果它被污染，公民的生命和尊嚴就會受到踐踏。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奮起保衛水源的純凈，希望能夠通過我們不斷的呼吁，使正義的陽光撒滿世間每一個角落，讓公平、公正真正成為每個執法者的行動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