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小傳
川端康成(1899~1972),日本著名作家。大學畢業后從事文學創作,1926年以短篇小說《伊豆的舞女》一舉成名。是新感覺派的中心人物之一。一生創作小說100多篇,多為中短篇,作品深受佛教思想和虛無主義影響,富于抒情性,著力追求人性升華的美。代表作有《古都》《雪國》《水晶幻想》《千只鶴》《山之音》《淺草紅團》等。曾擔任過國際筆會副會長、日本筆會會長等職。1957年被選為日本藝術院會員。曾獲日本政府文化勛章、法國政府文化藝術勛章等。196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1972年在工作室自殺去世。已有多部作品在中國翻譯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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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語】《雪國》是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之一,1968年,作者以《雪國》《古都》《千只鶴》三部代表作,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因為諾貝爾文學獎,川端康成迅速在全世界獲得了巨大的聲譽。
《雪國》所要講的故事其實并不復雜。
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島村是一個坐食祖產、無所事事的中年舞蹈家,過著有家有室卻備感無聊的生活。一次他從東京來到多雪的上越溫泉旅館,結識了在那里出賣聲色的駒子。駒子年輕貌美,不單能彈一手好三弦,還努力記日記。駒子對島村表現了比較真摯的感情,島村則認為二人無非是露水姻緣,人生的一切均屬徒勞。駒子對島村表示理解,囑咐他“一年來一次就成,帶夫人來也歡迎,這樣可以持久”。島村一共來雪國3次,每次駒子都陪同他一起游玩,二人之間非常親熱。盡管這一切都按藝妓制度計時收費,但島村追求駒子的美貌,駒子賞識島村的大度和學識。兩人之間也流露了互相愛慕之情,最后揮手而別。
島村第二次來雪國時,在火車上看到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在精心照料一位患病的男青年。姑娘名叫葉子,青年名叫行男。當時,已經是黃昏時分,車窗外夜幕降臨在皚皚雪原之上。在這個富有詩情的襯景上,葉子的明眸不時在閃映,望去十分美麗動人。島村凝視,不禁神馳。后來島村得知葉子原來是駒子三弦師傅家的人,行男則是三弦師傅之子。島村風聞三弦師傅活著的時候,曾有意叫駒子和行男訂婚,駒子也是為給行男治病才當了藝妓的。但駒子對此表示否認,實際上對行男也毫無感情,甚至島村第二次離開雪國,駒子送到車站時,葉子跑來報告行男咽氣,哀求駒子前去看看,駒子也未予理睬。島村雖然欣賞葉子年輕貌美,但在第二次來雪國后的幾次接觸中,并未對她有愛的表示,直到在他離開雪國之前,劇場失火,發現葉子從二樓上掉下來死去,也只是略表同情而已。
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受損害的藝妓、身份卑微的侍女,作者寄予了深深的同情與哀嘆,不僅寫了她們的辛酸身世和純潔愛情,還寫了她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或者對藝術事業的執著追求。作者在書里試圖揭示她們的美好心靈。
這當兒,姑娘的臉上閃現著燈光。鏡中映像并未清晰到減弱窗外燈光的程度,燈光也沒有把映像抹去。燈光就這樣從她的臉上閃過,但并沒有把她的臉照亮。這是一束從遠方投來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圍。她的眼睛同燈光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余暉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
葉子自然沒留意別人這樣觀察她。她的心全用在病人身上,就是把臉轉向島村那邊,她也不會看見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身影,更不會去注意那個眺望著窗外的男人。
島村長時間地偷看葉子,卻沒有想到這樣做會對她有什么不禮貌,他大概是被鏡中暮景那種虛幻的力量吸引住了。也許島村在看到她呼喚站長時表現出有點過分嚴肅,從那時候起就對她產生了一種不尋常的興趣。
火車通過信號所時,窗外已經黑沉沉的了。在窗玻璃上流動的景色一消失,鏡子也就完全失去了吸引力,盡管葉子那張美麗的臉依然映在窗上,而且表情還是那么溫柔,但島村在她身上卻發現她對別人似乎特別冷漠,他也就不想去揩拭那面變得模糊不清的鏡子了。
約莫過了半小時,沒想到葉子他們也和島村在同一個車站下了車,這使他覺得好像還會發生什么同自己有關的事似的,所以他把頭轉了過去。從站臺上迎面撲來一陣寒氣,他立即對自己在火車上那種非禮行為感到羞愧,就頭也不回地從火車頭前面走了過去。
男人攥住葉子的肩膀,正要越過路軌的時候,站務員從對面揚手加以制止。
轉眼間從黑暗中出現一列長長的貨車,擋住了他倆的身影。
【讀書人語】 川端康成的創作深受歐洲達達派的影響,所以在寫作上他追求“新的感覺”和“新的表現手法”。在《雪國》里,作品最突出的特點是對人物內心世界的細膩刻畫和栩栩如生的描寫。作品大多以虛幻哀愁和頹廢為基調,透露著病態、孤獨和死亡的氣息。
以上節選的是《雪國》的開頭部分。島村到雪國,最初的原因也是為了欣賞大自然的美,從而排解郁悶。這是他頭一次來到雪國。在火車上,他認識了另一個主人公葉子。小說的故事情節通過葉子的形象漸漸地展開。接下來,故事中的另一個主人公駒子也要出場了。
在暮景鏡中看到葉子照拂的那個病人,原來就是島村來會晤的這個女子的師傅的兒子。
一了解到這點,島村感到仿佛有什么東西掠過自己的心頭。但他對這種奇妙的因緣,并不覺得怎么奇怪,倒是對自己不覺得奇怪而感到奇怪。
島村不知怎的,內心深處仿佛感到:憑著指頭的感觸而記住的女人,與眼睛里燈火閃映的女人,她們之間會有什么聯系,可能會發生什么事情。這大概是還沒有從暮景的鏡中清醒過來的緣故吧。他無端地喃喃自語:那些暮景的流逝,難道就是時光流逝的象征嗎?
滑雪季節前的溫泉客棧,是顧客最少的時候,島村從室內溫泉上來,已是萬籟俱寂了。他在破舊的走廊上,每踏一步,都震得玻璃門微微作響。在長廊盡頭賬房的拐角處,婷婷玉立地站著一個女子,她的衣服下擺鋪展在烏亮的地板上,使人有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看到衣服下擺,島村不由得一驚:她到底還是當藝妓了么!可是她沒有向這邊走來,也沒有動動身子作出迎客的嬌態。從老遠望去,她那婷婷玉立的姿勢,使他感受到一種真摯的感情。他連忙走了過去,默默地站在女子身邊。女子也想綻開她那濃施粉黛的臉,結果適得其反,變成了一副哭喪的臉。兩人就那么默然無言地向房間走去。
雖然發生過那種事情,但他沒有來信,也沒有約會,更沒有信守諾言送來舞蹈造型的書。在女子看來,準以為是他一笑了之,把自己忘了。按理說,島村是應該首先向她賠禮道歉或解釋一番的,但島村連瞧也沒瞧她,一直往前走。他覺察到她不僅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反而在一心傾慕自己,這就使他越發覺得此時自己無論說什么,都只會被認為是不真摯的。他被她懾服了,沉浸在美妙的喜悅之中,一直到了樓梯口,他才突然把左拳伸到女子的眼前,豎起食指說:
“它最記得你呢。”
“是嗎?”
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指頭,沒有松開,手牽手地登上樓去。在被爐(日本取暖設備。在炭爐上放個木架,罩上棉被而成)前,她把他的手松開時,一下子連脖子根都漲紅了。為了掩飾這點,她慌慌張張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說:
“你是說它還記得我嗎?”
他從女子的掌心里抽出右手,伸進被爐里,然后再伸出左拳說:
“不是右手,是這個啊!”
“嗯,我知道。”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抿著嘴笑起來,一邊掰開他的拳頭,把自己的臉貼了上去。
“你是說它還記得我嗎?”
“噢,真冷啊!我頭一回摸到這么冰涼的頭發。”
“東京還沒下雪嗎?”
“雖然那時候你是那樣說了,但我總覺得那是違心的話。要不然,年終歲末,誰還會到這樣寒冷的地方來呢?”
那個時候——已經過了雪崩危險期,到處一片嫩綠,是登山的季節了。
過不多久,飯桌上就將看不見新鮮的通草果了。
島村無所事事,要喚回對自然和自己容易失去的真摯感情,最好是爬山。于是他常常獨自去爬山。他在縣界區的山里呆了七天,那天晚上一到溫泉浴場,就讓人去給他叫藝妓。但是女傭回話說:那天剛好慶祝新鐵路落成,村里的繭房和戲棚也都用作了宴會場地,異常熱鬧,十二三個藝妓人手已經不夠,怎么可能叫來呢?不過,老師傅家的姑娘即便去宴會上幫忙,頂多表演兩三個節目就可以回來,也許她會應召前來吧。島村再仔細地問了句,女傭作了這樣簡短的說明:三弦琴、舞蹈師傅家里的那位姑娘雖不是藝妓,可有時也應召參加一些大型宴會什么的。這里沒有年輕的,中年的倒很多,卻不愿跳舞。這么一來,姑娘就更顯得可貴了。雖然她不常一個人去客棧旅客的房間,但也不能說是個無瑕的良家閨秀了。
島村認為這話不可靠,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約莫過了一個鐘頭,女傭把女子領來,島村不禁一愣,正了正坐姿。女子拉住站起來就要走的女傭的袖子,讓她依舊坐下。
女子給人的印象潔凈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腳趾彎里大概也是干凈的。島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剛看過初夏群山的緣故。
【讀書人語】對故事中這個為生活所迫淪為藝妓的女子,川端康成傾注了太多的感情,對她著墨很多,特別是在人物肖像、動作和環境上,使用了許多白描手法,筆墨簡練,同時又借助環境和氛圍的烘托來把人物心理的困苦和大自然的壯美有機融合,以此塑造出了一個朦朧、虛幻而凄美的世界。下面的文字,就生動地體現出了這一點。
鏡中的男人,只有望著姑娘胸脯的時候,臉上才顯得安詳而平靜。瘦弱的身體,盡管很衰弱,卻帶著一種安樂的和諧氣氛。男人把圍巾枕在頭下,繞過鼻子,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嘴巴,然后再往上包住臉頰。這像是一種保護臉部的方法。但圍巾有時會松落下來,有時又會蓋住鼻子。就在男人眼睛要動而未動的瞬間,姑娘就用溫柔的動作,把圍巾重新圍好。兩人天真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使島村看著都有些焦灼。另外,裹著男人雙腳的外套下擺,不時松開耷拉下來。姑娘也馬上發現了這一點,給他重新裹好。這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那種姿態幾乎使人認為他倆就這樣忘記了所謂距離,走向了漫無邊際的遠方。正因為這樣,島村看見這種悲愁,沒有覺得辛酸,就像是在夢中看見了幻影一樣。大概這些都是在虛幻的鏡中幻化出來的緣故。
黃昏的景色在鏡后移動著。也就是說,鏡面映現的虛像與鏡后的實物好像電影里的疊影一樣在晃動。出場人物和背景沒有任何聯系,而且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象,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別是當山野里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那種無法形容的美,使島村的心都幾乎為之顫動。
【讀書人語】作者在展開故事情節時,沒有刻意地去追求情節的完整和緊湊,而是以人物思想感情的發展為線索,自然而然地向前走,特別強調從主觀感受出發的心理描寫。這種不拘泥于傳統的“意識流”的寫作,很值得同學們借鑒、學習。
川端康成是一個很有成就的作家。他的作品大概可以歸納為三類,一類是描寫自己的孤兒生活和初戀失意,流露了孤獨和哀傷的情緒;一類是反映社會底層人物,主要是下層少女的悲慘遭遇和愛情生活或貧苦女藝人、藝術家對藝術的探求,對他們表示深切的同情;另一類是表現病態的性愛,頹廢色彩極為濃厚。《雪國》屬于第二類。因為篇幅所限,小說的精髓需要通讀全書,才能進一步得到體會。《雪國》在國內版本很多,以葉渭渠、唐月梅的譯本最受歡迎。有興趣的同學們不妨找來名著,自己賞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