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柏油路走了不到半英里我果然找到了湖邊。當我帶著兒子在一個農舍旁搭起帳篷并置身于我熟悉的盛夏的湖畔時,我突然感到過去的一切又都回來了——躺在帳篷里的第一個早晨,臥室里散發著同樣的樹木香味,一個男孩兒一大早就輕聲溜出帳篷去沿著湖邊泛舟。我開始產生了這樣的幻覺:這個男孩兒就是我,于是乎我也就成了我父親。呆在湖邊的這段時間里這一幻覺一直纏繞著我。不過對我來說產生這種感覺并非第一次,只是在這個環境中它變得更加強烈了。現在我感到自己的存在雙重化了:有時我覺得自己在干著某件事情,比如說我在拾起誘餌罐或是在放下一把餐叉,或是我在娓娓低語,但有時我會突然覺得是父親而不是我在如此說話和行動。這種感覺常常使我心緒不寧。
第一天早晨我們一起外出釣魚。誘鉺罐里同樣是蘚苔覆蓋著底下的水蟲;蜻蜓在離水面幾英寸的高處盤旋,然后飛落在魚竿的尖端。正是這一飛蟲的光臨使我堅信無疑世間一切如故,歲月的流逝只是蜃景,歲月并沒流逝。湖中的漣漪如故:當小船停泊我們等待著魚兒上鉤,漣漪便輕輕撫弄著船舷;小船如故:同樣的綠色和同樣的龍骨破損,船的底板下也是同樣的殘渣——翅蟲的殘骸,漂浮著的苔蘚,扔掉的銹魚鉤,還有昨日捕魚留下的變干的血跡。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魚竿的尖端和飛來飛去的蜻蜓,我將魚竿的尖端沉入水中,慢慢嘗試著想驅走蜻蜓,蜻蜓則猛地飛出幾英尺遠,然后在空中停一停,接著再飛回來,落在魚竿的更上部分。眼前這只躲閃的蜻蜓與昔日的那只蜻蜓之間并無時間的隔閡,雖然后者已成了記憶的一部分。我看著身旁的男孩,他正靜靜地盯著他魚竿上的蜻蜓,我覺得完全是自己的手在握著他的魚竿,是自己的眼睛在盯著他魚竿上的蜻蜓。迷離之中我再也辨不出自己手里捏著的究竟是哪條魚竿。
我們終于抓到了兩條鱸魚。我們像得了寶貝似地連忙猛拽,也不用抄網就熟練地把它們從船邊拉了上來,魚一上船我們就照著魚頭猛擊。午飯前我們去游泳時,整個湖泊更似當年了:我們依然是與船塢咫尺相望,四周依然只有輕風吹拂。這湖泊就像一片施了魔法的海水,你盡可以離去數小時,歸來后卻發現它仍紋絲未動,它總是令人信賴地躺在那兒。在淺水處,潔凈的波浪形沙土映襯著一團團水草和斷枝,它們經過長期浸泡顯得幽黑而光滑,在水中正婆娑起舞,輕輕搖動;水底貽貝爬過的痕跡也清晰可見。一群小魚悠閑地游過,在強烈的太陽光照射下,我們能清楚地看見每條小魚在水底的投影和它們與伙伴們重疊的身影。湖的沿岸一些露營者正在游泳,其中有個人手里還拿著肥皂,周圍的湖水晶瑩透亮,清澈見底。年復一年,湖邊總站著這么一位手拿肥皂的人,如今他依舊執著地站在那里。嗬,湖水依舊,歲月并沒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