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打斜了,山澗的東面林梢上浮著一層金黃色的霞蓋,風一吹,便溶成了片片金光,映在腳下的溪水里閃閃爍爍。一只不知名的小鳥,一頭扎在小溪邊,撲哧撲哧地拍打著雙翅,泛起了水中的點點金光。遠方的炊煙已裊裊升起,在山澗的薄霧夜嵐里劃出了道道難以言語的天符。
走了一天山路的阿海見到炊煙心頭便活泛了起來,前面該到娘說的楓樹灣了。他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沙土,撿起一塊小石片,甩開胳膊打出了一個亮麗的水漂。石片在溪面上連翻了四個筋斗,撲通撲通地在水面上漸漸蕩漾起圈圈紋路,網住了水面最后的輝煌。阿海背起被蓋,精神抖擻地踏上了山道。
娘說,兒啊,你才十八歲呢。
阿海走到了娘的跟前,娘我比你還高了。
娘說,你爹帶信來,他身子骨不硬朗,要你去頂他。
阿海拍拍胸脯說,娘放心吧,不就是幾十里山路嗎。
娘肉痛著,進山燒炭苦呀!
阿海說,我知道。
娘說,路上尋不著山道嘴巴甜一點,碰上年紀大的叫阿伯爺爺、阿嫂奶奶,年紀輕的叫哥哥姐姐……
阿海背起被蓋,娘,我聽著呢。
出門前,娘的聲聲叮嚀還在耳邊,可明明見到縷縷炊煙就在眼前的山澗升起,九曲十八彎走呀走,硬是走不到村前。天眼看要黑下來,阿海有些急了,娘呀娘,這幾十里山路還真難走呢。阿海一屁股坐倒在山道邊。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溪對面渡過來,阿海興奮地跳了起來,四下里找著笑聲,山風夜嵐之中的小溪碇步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蒙蒙朧朧的女子身影。
阿海興奮地走近溪邊,見是一個清清楚楚的姑娘家,提著個菜籃,在碇步上舞蹈著細致的曼腰,裊裊而來。定神一看,只見她細長的眉頭彎得象月牙兒,披在肩上的長發隨意地攏在腦后,悄悄跑出的幾縷則在鬢角和額頭,翹皮地隨風跳動者。特別是那白暫的皮膚,水嫩嫩的,在月光下泛起了片片誘人的色澤。
阿海哆哆嗦嗦地叫了聲,大姐。
姑娘卟哧一聲笑了,你叫我啥?
阿海眼睛里亮出了光來,姐呢。
姑娘俏皮地嘟起了嘴,我才十六呢。
阿海腦子里一片空白,那叫你啥呢?
姑娘咧嘴笑了,比你還小,你說叫啥呢?姑娘見阿海一臉的茫然說,還是叫我秀兒吧,我娘就這么叫的。
阿海輕聲地叫了一聲,秀兒。
秀兒大聲地應了,哥,啥事呀?
阿海說,前面的楓樹灣,怎么就走不到呢?
秀兒又咯咯地笑了,用手指指一塊巖石說,轉過山巖不就到了?說著提起菜籃三步兩步地消失在了巖石后面。
阿海緊步跟上,轉過巖石,眼前就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房子。
秀兒問,你走親戚?
阿海說,我是進西山坪燒炭的。娘叫我先到楓樹灣的有財伯家宿一晚。
秀兒回頭好奇地看著阿海,有財伯是你啥人?
阿海說,是我爹早年進山燒炭時認得拜把子兄弟。
秀兒脫口而出,你是阿海?
阿海驚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秀兒的臉上飛起了一片紅云,不告訴你。說著飛一樣地跑了……阿海伯沒想到城里給他的第一感覺,竟然是盎然的尿意。
為了解決不可遏的頭等大事,阿海伯忙不迭地尋著狹窄的街道奔跑了起來。他覺得耳邊刮著呼呼的風,路上的行人好像是紙糊的,被他狂奔的身體沖擊得東倒西歪,成了一張張花花綠綠的變形面孔,貼著他的肩膀紛紛向后滑行過去。
阿海伯心里想,這是啥城里呀,還不如廿卅源老家呢,連個撒尿的毛坑也沒有。自己已是快六十的人了,從來沒有碰到沒地方撒尿的時候。在廿卅源里只要自己愿意,哪里都可以。
到處涌動著的尿意,讓阿海伯有些恍惚了,一種久遠了的兒時記憶一下子出現在了眼前,他仿佛來到了村口的毛坑前……
阿海伯正想放肆,身后響徹起了吆喝聲,你做啥?
阿海伯一哆嗦,怯怯地扭過頭來,見一個青皮后生胳膊上戴著個紅袖套,神氣十足地站在他身后。阿海伯見后生還沒他兒子大,膽子大了許多,我看看東西!
青皮后生直盯盯地注意著阿海伯下身沒來得及關上的門簾,威脅著,看啥東西?
阿海伯來火了,咋?自己的東西看看也不行?
青皮后生接不上嘴,結巴了起來,你看,你看,盡管看吧……
小子,你還嫩著呢。阿海伯心里直想笑,可又不敢笑出聲來,只怕沸騰的尿液一笑而不可收拾。他像沒事樣的夾緊著大腿根,昂然著頭,踱著小步沿街走著。
青皮后生死不瞑目的眼睛,卻時不時朝阿海伯瞟著。
走出老遠,阿海伯回頭朝身后注意了一下,青皮后生還遠遠跟在后面。
完了!阿海伯心里痛苦地叫了一聲,尿意更急了。阿海伯也顧不上斯文,又飛奔了起來……恍恍惚惚間終于來到了一個工地旁邊,見到了白墻壁上血紅的男、女兩字。阿海伯一頭扎了進去,匆忙地解開,嘩嘩地愜意了起來……
好一刻,阿海伯才淋漓盡致地打了個寒顫,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種油然的幸福感。
阿海伯沿著原路返回到車站時,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重大的原則性錯誤:自己居然為這泡尿付出了一個多鐘頭,錯過了同兒子約定的接站時間!
阿海伯不由得又恍惚了起來,一屁股坐倒在車站廣場上大聲地喊了起來,兒呀,兒呀!
一群閑人紛至沓來,擁擠成一個圓圈,伸展著長長的脖子,圍在了他身邊,彼此打聽著消息。阿海伯喊了半天,見看白戲的人越圍越多,好像山里人圍在村口看自己打來的野獸,心里來氣了,忽然停聲從屁股底下抽出包站了起來。看客們齊嗖嗖地縮回了脖子,紛紛地為他讓開了一條道來,然后變成了長長的隊跟在了他身后。
阿海伯緊張得豎起了汗毛,這城里人是吃錯了藥還是咋得了?他加快了腳步,看客也加快了腳步。阿海伯干脆跑了起來……
一個警察終于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你干啥?
阿海伯氣急敗壞,我沒干啥。
警察拉下了臉,沒干啥,咋會有這么多人追你。
阿海伯看到了警察頭上的徽章,放下了心,我是來城里看兒子的,找不到兒子叫了幾聲兒子,他們咋跟上了我呢……
警察善意地笑了,轉身轟起了圍攏在四周的人們,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待大家走遠了,警察還在咕嚕,啥稀奇不好看,一個活人有啥好看的。
阿海伯一聽到警察的后半句話,心里對警察的一點好感全沒了,難道說要看我死了不成。
警察回頭拉往了阿海伯,你有兒子的地址嗎?
阿海伯沒好氣了,你也要看我白戲?
警察一臉的不解,直盯盯地看著阿海伯。
阿海伯拎起包,又沖了一句,我又不是死人,看啥看!
警察苦笑了,見阿海伯拿出了一張紙條,知道他有兒子的地址,放心地沖他的后背心喊,你打個的去……
秀兒一進門就喊,爹,媽,有客人來了。
秀兒娘一邊在前襟上擦拭著雙手,一邊走出門罵秀兒,這么大的人了,還瘋瘋癲癲的像小姑娘似的。見了秀兒身后的小伙子,凝神看了又看,這是……
秀兒拉出了爹,沖著娘說,他是你們整日掛在嘴邊的阿海哥!
秀兒娘一拍大腿叫道,啊喲,死老頭,你看誰來了。說著忙亂奔過去接下阿海身上的被蓋,對阿海說,孩子累壞了吧,快進屋息會去。
有財笑逐顏開地對秀兒說,風風火火得我道是誰來了?看把你高興的……
秀兒臉紅紅的扭著腰肢,爹……
有財拍拍秀兒的肩膀笑著罵,你還站著干啥?快幫娘燒柴火去。
秀兒一臉飛紅地跑到了灶下。于是,灶頭間響起了一陣歡快的笑聲,冒出了陣陣熱汽。
沒一會,秀兒就飛似的端出了碗筷,滿面春風地擺上桌子。有財指著大碗小碗勸阿海,吃吃。臉上溢出了關切和深情。秀兒娘提著酒壺樂顛顛地跑出,叮叮咚咚地倒滿了阿海眼前的酒杯,山里寒氣重,多喝點。
阿海說,我不會喝酒。
有財說,廿卅源的男人哪有不會喝酒的?喝!
阿海說,我還小呢。
秀兒娘上上下下地打量阿海,笑瞇瞇,十八了,不小了,都長胡子了呢。
阿海的臉不自覺地紅了起來。躲在門后的秀兒,探出頭嘻嘻地直笑。
有財罵,死一邊去。秀兒娘也說,這么大的姑娘家也不知羞。
正說著,屋外出現了一群山里人,端著碗,敲著筷子,沒一會,窗臺上趴滿了大大小小的山里娃。門檻上擠緊了的吱吱喳喳的婦人們說,又是炒又是蒸的,家里來啥大客人呀?
秀兒娘一臉喜氣地迎上來,我家良財哥的兒子過來著呢。
就是早年燒炭住過你家,在大雪天救了你和秀兒的良財哥的?看看,長得多壯實。難怪你家秀兒的笑聲響徹整個楓樹灣!
阿海有些拘謹,不怎么動筷子,悶頭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秀兒娘有些心痛地勸他,孩子你吃菜,吃菜呀。
婦人們搶著說,有白嫩嫩、水靈靈,香瓜樣的秀兒,還吃啥菜呢。
阿海的頭更低了。不知不覺間,阿海有些扛不住了。
半夜里,阿海被尿意憋醒,從床鋪上坐起,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在黑暗中研究了半天,才明白自己是睡在偏房里。阿海下了床,輕手輕腳地到處找不到尿桶,反身披上件棉衣,躡手躡腳地摸到大門,剛剛做賊樣打開門,旁邊的廂房里響亮起咳嗽聲。阿海嚇得退進了門來,聽聽沒了啥聲響,溜出門,那咳嗽聲驟然又起。阿海的小腹憋得硬如鐵蛋,只好大著膽子,頂著寒風走上了道地場里。阿海一腳下去,馬上感覺到了不對勁,停神一看,原來四下里全是草木灰。阿海跳將了上來,立在門口,沖著道地場放肆地痛快了起來……
第二天凌晨,阿海還在床上呼呼大睡,窗外傳來了輕聲的響動,阿海凝神聽了半天,終算明白是有財伯和秀兒娘在門外壓著嗓子爭論著啥。
阿海貓一樣地溜下床,走到窗前用舌頭上唾液舔破了窗紙,瞄眼湊過一看,道地場里滿是草木灰,昨晚那泡尿像地圖樣撒滿了一地。兩老用腳步丈量著尿尿的距離。
有財伯搖晃著頭說,不到三米吧,不遠不遠,還沒我那時遠呢。
秀兒娘低頭用腳尖撥弄著草木灰,斜眼白白有財伯,你年輕有多遠,別人不知,我還不知?
有財伯分辯著,我酒量小,沒憋足尿。
沒酒量?現在還不是一日三頓,頓頓不落。
有財伯有些吱唔,我那時年輕,膽子小,沒敢多喝。
秀兒娘卟哧一聲笑了,誰不年輕,有七老八十去娶姑娘家的?
我是年輕……
得得得,你還不是生了五個女兒。這女婿我是要定了。
有財伯笑了,我沒說不要阿海呀。當年可是我把秀兒配給阿海的。
窗戶里阿海的心里一下子熱了起來,突然產生了想細細看看秀兒的念頭……
阿海伯摸索到了鉆石樓時,已是午飯后休息的時間。
汽車駕駛員指了指一幢高聳入云的大樓,你兒子就在這里面。阿海伯順著駕駛員的手指仰起頭,見是一幢高聳入云的大廈,覺得眼前一陣的昏眩。回頭看看呼哨而去的車子,心中是一陣茫然。
阿海伯拎起包恍恍惚惚地走向鉆石樓,望著四周透明的玻璃,正疑心如何進入大樓里面,一扇玻璃門無聲地打開了。阿海伯把右腳試探著伸了進去,里邊一個警察沖著他指了指衣冠不整者免進的牌子說,先生,請留步。
阿海伯朝牌子看了看,一臉的木呆。
警察用手指指阿海伯的衣服說,衣裳不整的人,不能進來。
阿海伯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我哪件衣服不整齊?我是來看兒子的,又不是來看你的,你管我衣服啥整不整的。
警察接過阿海伯的紙條,對他上上下下瞧了又瞧,點頭哈腰地說,對不起,你請進。
阿海伯想,這還差不多。
進了大廳,阿海伯又糊涂了。這是啥地方呀。兒子在16樓上啥班哩。腳下是暗紅的大石頭,墻壁上釘著柚木板,四下里支著幾根粗大的金屬柱子,頭頂吊有優雅的吊燈,角落里散落著一排真皮沙發,大廳中央還有個緩緩轉動的木質的水車輪子……這該是唱戲文的地方吧。
阿海伯站在大廳里東張西望,不知如何是好。隔著幾棵花草,他發現那個警察還在注視著他,就學著別人的樣子走到了一排沙發前,候上屁股坐了下去。這時,他見警察不再注意他了,終于長長地吐了口氣,細細地觀察起大廳來。
兒子該是在樓上上班,可怎么找不到樓梯呀。
阿海伯在大廳里觀望了好一會,終于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行行色色的人都是從兩扇鋁合金門那里進進出出的。
阿海伯學聰明了,放下包裹,背起雙手,踩著戲臺上老生的步子,慢慢地走向了鋁合金門。靠近了大門,他又疑慮地回頭看了看警察,見警察沒注意自己,急速地伸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門是冰冷冰冷的,里面沒一點動靜。
阿海伯退后幾步,等了半天,也沒見大門打開。
阿海伯疑惑了,莫非那些人都知道開門的咒語?他記起了小時候,奶奶給他講過的一個阿拉伯故事,這門也要咒語才能打開吧。
阿海伯輕聲地說了聲,芝麻開門。
鋁合金的門,紋細不動。
阿海伯的聲音不由得重了許多,芝麻開門!
鋁合金的門還是沒聲響。
阿海伯想,莫不是碰到聾子了,竟然大聲地唱了起來,芝麻開門……
響亮的唱聲,并沒有把門唱開,反而把那警察唱過來了。
你,唱什么唱,以為這是農村里的戲文臺!
阿海伯木然地陪笑著,搖晃著腦袋,怯怯地退到了沙發旁,在角落里蹭了下來,仔細地揣摩起兩扇鋁合金門的秘密。
不一會,阿海伯見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婆婆,腳步蹣跚地來到了鋁合金門前。他伸長了脖子,瞪起圓圓的眼睛,側耳傾聽著老婆婆的話語。也不知咋的,沒見老婆婆說啥來著,門悄悄地打開了,又悄悄地關上了。
片刻之后,鋁合金門再度打開。阿海伯被一個意外的現象驚呆了:他分明看到剛剛進去的是個老婆婆,現在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年輕的摩登女郎。只見她用尖尖的高跟鞋后跟自信地咔咔敲打著暗紅的大理石,兩條裹著一層長筒襪的大腿清晰的映在大理石地板上,出門而去。
阿海伯一下子恍然大悟了,門后邊原來正在上演著返老還童的醫術……
陽光早早地爬上了楓樹灣家家戶戶的屋頂,悄悄地從前窗滑到了阿海的臉上。阿海正想睜開眼睛,忽然覺得有股從未聞到過的香氣,幽幽地直往鼻子里竄。阿海好象猜測到了啥,偷偷地張開眼縫,眼前正是他朦朧中渴望的秀兒臉,撲閃著黑絲綢般的大眼睛,抬著下巴好奇地望著他。 這下子,阿海總算可以細細地閱讀秀兒的模樣了。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睛,打起了長長的辮子,幾顆活潑的雀斑,仿佛要從白紙般的臉蛋上,時不時地沖動出來。特別是那小巧的鼻子,輕微地張合著,好像要對他訴說啥……看著看著,阿海心里像是藏著一只小鳥似的卟卟直跳,睜開也不是,閉又閉不牢,忍了好久,終于睜開了。
秀兒正呆呆地看著阿海優美的唇線,微微顫動的眼毛,特別是那大塊大塊堆砌在汗衫里厚實肌肉,飽滿得像要從衣衫下溢出來。秀兒心里渴望著能伸手去摸索一下,不覺間不由得伸出了手去……
這時,阿海卻不失時機地睜開了眼睛。秀兒連忙縮回了小手,羞起了滿臉的紅,一轉身飛出了門去。門外傳來了秀兒卟卟直跳的悅耳聲,吃早飯了。過一會,秀兒的聲音響在了隔壁,娘還要我陪你進山呢!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鳥兒打起悅耳的唿哨,忽地鉆入了早晨的山林之中。
進山的路上,秀兒像是放飛的小鳥,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阿海說,秀兒我們坐會兒?
秀兒偏著頭問,哥,你累了?
阿海說,我怕你一刻不停的累了呢。
秀兒放下了手中的籃子,挑挑眉,我們玩抓石子吧。
阿海笑了,這是姑娘家玩的。
秀兒走到阿海的身后,伸出胳膊摟住阿海脖子,爬上了后背,我們玩玩嘛。
阿海被秀兒摟得喘不過氣來,好好你先來……
秀兒放開了胳膊,跳入小溪,撿來了五顆雀蛋一般大小的褐色、紫紅、乳白和紫黑的小石子,在溪水里洗凈,一屁股坐在阿海前面的青石板上,撒開了手中的小石子說,哥,你看好了。說著,拋起一顆,再輕巧地抓起撒在地上的兩顆,然后翻過手來,接住空中即將落地的那粒。一會兒單抓,一會兒雙抓,靈巧的小手翻來覆去,一張一合,石子在她掌心撞得叮當作響,眼睛則隨著石子翻上翻下,滑滑地轉動。
阿海見狀,用胳膊襯輕輕地碰了一下秀兒的身子。
秀兒一激靈,五光十色的小石子散了一石板。秀兒搖著身子,不算,不算。
阿海說,你賴皮,那我不來了。
秀兒鼓起嘴,撿起小石子往阿海手心一放,你來!
阿海手忙腳亂地一顆也接不住,樂得秀兒咯咯地捂著肚了,笑彎了腰。
阿海說,這是姑娘家玩得,你敢同我比爬樹?
秀兒把手往腰上一插,誰怕誰?
阿海說,誰輸罰誰唱山歌。
秀兒說,唱就唱。
阿海挑了兩棵并排而長的大松樹,對秀兒說,一人一棵。阿海爬了個來回,站在樹下,卻不見秀兒下來。阿海朝天喊,秀兒,怎么了,
秀兒哭著聲音,哥,我腳后跟有條蜈蚣……
阿海哈哈大笑了起來。
秀兒大喊,哥,來救我呀!
阿海心里直樂,三下兩下爬到了秀兒跟前,一把捏死了蜈蚣。然后托著秀兒的屁股,慢慢地往下滑。到了地面,秀兒拍著胸口說,嚇死我了。
阿海說,你唱歌呀!
秀兒說,哥,你給我吹曲吧。
阿海來了勁頭,你唱啥歌?
秀兒斜歪著腦袋想了想,紅起臉說,唱《心里只有你情郎》。
阿海忽地坐起身來,你等著。阿海躍進草叢,用刀子砍來一根柳枝,割出外皮,一卷,放到嘴邊,雙手捂著它,腮幫子一鼓,忽爾悠揚清脆,忽爾舒緩深沉的音樂裊裊地飛了出來……
秀兒亮開了嗓子:
我講何緣哥來引,路途遙遠隔山嶺;隔山有條串心路,隔溪渡船兩頭撐。
哥講何情妹何情,日日盼哥寄情信;心想叫哥過來定,只怕情哥會變心。
妹是青山棕櫚樁,一年剝得十二張;情絲更比棕絲長,心里只有你情郎……
阿海伯真生氣了,站起身來,決定要立即找到兒子。秀兒一口飯一口水把他養大成人,供他上了醫科大學,出來后學會了返老還童的本領,瞞著自己不說,居然也不讓他媽知道!說啥也要勸說兒子,下次把秀兒帶來,讓兒子把她變成年輕時的模樣。
阿海伯選中了一個面善的中年人,一聲不響地跟在身后。也不知中年人做了啥,鋁合金大門無聲地打開了。阿海伯像貓一樣嗖地從中年人身邊闖過,搶先跳了進去。
中年人的肩膀突然被身后的阿海伯一帶,嚇了一大跳,驚訝地看著阿海伯,一下子不知發生了啥事,不自覺地朝身后看了看。
這時,鋁合金的大門,悄然地把阿海伯關在了里面。
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四堵鋁合金墻冰冷無情地切割出了一個長方形空間,纖塵不染,閃閃發光。腳下鋪著苔綠色的地毯。阿海伯感到胸口有些發悶,覺得合攏的鋁合金如同一把鋒芒畢露的狩獵刀,斬斷了同外面的生活聯系。頃刻之間,光禿禿的世界,仿佛就成了這么大。一會兒,阿海伯的眼睛才適應過來,發現房內有一些亮光,細細地研究了半天,光線來自天花板上的一盞電燈。他覺得有些莫名的靜,靜行駭人。他也不知道這房間是停還是在動,反正是一片的沉寂,猶如山間那條小溪在林木下靜靜地流逝……阿海伯靜下心來,側耳傾聽,聞不見任何聲音,又把耳朵緊緊地貼在鋁合金上試了試,還是無聲無息,惟有耳朵的輪廓徒勞地印在墻壁上。
突然,在蒼白的燈光下,房間發出了莫名其妙的顫抖,像被獵槍擊中的野獸發出了陣陣的抽搐,又像是整幢大樓在發著輕微的哮喘。
阿海伯的手不自覺地扶住了光禿禿的鋁合金墻,平滑的墻壁上映出了一張變形的驚心動魄的鬼臉。阿海伯嚇得直往后退,那張鬼臉也迅速地隱在了鋁合金后面。阿海伯覺得這鬼臉很是面熟,卻又想不起來。莫不是碰上大頭鬼了?阿海伯惡狠狠地對著墻壁拳打腳踢了起來,開門,開門!放我出去。四下里卻沒一點動靜。阿海伯奇怪了。自己的聲音,不像是自己的聲音,沒有了一絲立體感,更不用說在大山中的回音了,它猶如一把軟糊糊的泥巴,被甩在了平板板的山墻上。阿海伯有些心驚,慎重地咳嗽了一聲,結果一樣。于是灰心了,不再咳嗽。
鋁合金門終于打開了,一束白光照了進來。阿海伯趕快撲了過去,腳踏實地地踩上實地。眼前是兩個血紅的大字,八樓。
阿海伯大驚失色:關門之前明明是在一樓,也沒察覺到房間在移動,開了門怎么成了八樓?他嚇出了眼淚。
阿海伯忙亂地轉身,鋁合金的大門正像一張蒼白的大嘴,無聲地等待著他。阿海伯正猶豫不決,眼看大門要關上了。阿海伯急了,趕緊沖了過去,前腳剛伸進大門,門已經關上了。阿海伯把眼一閉,我的腳呀!
然而,大門只輕輕地碰了它一下,又自動地打開了。阿海伯也顧不上查看腳夾成了啥樣子,就竄回了鋁合金房間,然后彎腰擼起了褲管……
等他站起身來時,眼前平白無故多了一個滿臉胡子的高大漢子,手里拿著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削著手指甲,居高臨下的臉上滿是兇相。
阿海伯全身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身體一點點地往角落里躲避。他的心怦怦跳動著,感受到了一種近在咫尺的無形威脅。阿海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嗓子癢癢的,真想像獨自一人走山路那樣唱上幾句,歌聲剛到喉嚨口又立馬咽了回去。
突然,寂靜的電梯里響徹起悅耳的小曲聲。阿海伯的心活泛了起來,用眼光瞟了瞟絡腮胡子,只見他停止了削指甲,從腰里拿出了一只手機。絡腮胡子剛把翻蓋打開,電梯里就響起了一個婦人的聲音,要死呀,一上午也不打個電話過來。上午的生意怎么樣?
還沒做成生意呢。
一上午,你在干什么了?
今天真倒霉,碰到的都是些窮鬼。我看他們沒幾個錢,為保險起見不敢做。
那你今天就算輸了?
絡腮胡子的詭秘眼睛朝阿海伯看了過來,不不不,我剛碰上了一個鄉下老頭……
阿海伯的心悸動了起來,莫不是碰上李鬼了?他怯怯的眼光快速地掃過絡腮胡子,把頭轉向了一邊,避免同他目光對視。可電梯里除了鋁合金還是鋁合金,無法轉向窗外的風景。阿海伯想,要是有扇窗口多好呀,可以看看窗外燦爛的陽光、廣闊的田野,風兒正吹打著片片樹葉生發著嗦嗦的聲響,幾只小羊羔正飛躍在林間的草叢中……
原來一個亮堂堂的窗戶,對于人來說是這么的重要呀。他覺得在這封閉的鋁合金密室之中,好像成了牢房里的犯人。可就是犯人也是有一小塊天窗的呀。他想,就是囚犯如果關在這樣一個沒有窗戶的地方,沒幾天神經也會崩潰。現在自己連個犯人也不如了,自己應該說成了臉盆中的烏龜,竹籠中的小鳥,只有等死的份了。想到這,他的耳朵嗖地豎直了。
手機里的婦人罵道,你犯什么神經。鄉下佬的口袋里有幾個錢?
絡腮胡子一邊舞動著小刀,一邊得意地說,老婆,這你就不曉得了。今天這個鄉下老頭,我看著不是個村書記就是村長什么的。這些人口袋里的錢,不會比城里的小老板少。
真的?
我騙你干什么。他們好多人都在城里養小老婆呢。
那你還不盯牢他!
你放心吧,這老頭逃不出我如來佛手心的!你就等著數錢吧。說著,啪地合上了手機,手中的小刀交到了右手,越舞越快越熟練……
阿海伯的腿肚子哆嗦著,這是啥地方呀。他有些后悔來城里了。手不自覺地伸向了褲袋,估算著還有多少錢,心想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就給李鬼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自己在廿卅源里還能干好幾年,也不計較這幾塊錢不錢的。
電梯猛地咯吱了一下。阿海伯驚惶失措地拿出錢來,求饒道,我就這么多,全給你吧!
電梯的門無聲地打開了,一道亮光照在了絡腮胡子的臉上,絡腮胡子厭惡地罵道,神經病!說著跨出了電梯,今天真晦氣,讓鄉下人當成要飯的……
阿海伯一屁股坐倒在電梯里……
阿海看著秀兒白皙的脖子上,布滿了細汗,心痛地指了指山道邊的柴草垛,我們在那兒息回吧。
秀兒吐著細長的粗氣,仰天倒在了柴草垛上,幸福地說,累死我了。
阿海問,秀兒,你長大了喜歡生兒子還是女兒?
秀兒別過了臉,我不懂!
阿海興奮地說,我要生個兒子,長大后讓他像公社干部一樣,穿四個口袋,吃公家的飯……
秀兒有些動情了,哥你講得真好。
突然,阿海像是看到了啥,推了推秀兒說,秀兒你看你看……
秀兒不知發生了啥事,坐起順著阿海的手指看過去,只見山坡上有幾頭黃牛正在吃草,這有啥好看的。
阿海拉了拉秀兒,你看呀。
秀兒細細一看,只見一頭公牛赤裸裸地顫動著碩大的雄性生殖器,努力靠近著另一頭發情的雌牛。雌牛左轉右避了半天,最后委身于追逐著自己的雄性,完成了驚心動魄的交媾。秀兒感到很不自然,很別扭,特別是阿海無意還是有意的手正搭在自己腰間,隱隱傳來了男性的溫熱,忽然間像是明白了一切。秀兒回過來問阿海,哥,你知道這人是從哪兒來得呢?
阿海疑惑地看著秀兒,半晌才說,娘說是從腿桿子上蹦出來的。
秀兒卻說,不對。我小時候,娘告訴我是從肚臍眼里鉆出來的。
阿海說,真的?
秀兒狡獪地眨眨眼,自己先咯咯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
阿海把手伸到了秀兒的腋下撓著癢癢,你一定知道的。告訴我,告訴我不?
秀兒笑得透不過氣來,求饒著,我說……阿海放開了秀兒,秀兒便要起身逃走,我就不告訴你!
阿海弓身一把就抓到了秀兒,拉回柴草垛,把手穿插在秀兒的腋下,你說不說。
秀兒無奈地把嘴湊到阿海的耳邊,輕聲地說,是像屙屎一樣,屙出來的。說完,漲紅了臉。
阿海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突然感覺自己插在秀兒的腋下的手,正放在兩坨軟乎乎、熱哄哄的東西旁邊,嗖地縮回了手……
秀兒半天沒見阿海說話,睜開眼一看,只見阿海坐在她身旁失魂似的看著自己。秀兒的臉上突然揚起了一朵朵紅云,撩起柴草往阿海臉上蓋過去,哥,你使壞?
阿海說,我沒碰著你的……
秀兒罵,你還說,你還說。說著拿拳頭敲打著阿海胸前硬幫幫的肌肉。
阿海哈哈地傻笑著,任憑秀兒敲打。
秀兒打著打著,心里產生了一種異樣感,突然想撫摸一下砰砰作響的肌肉。
阿海好象想起了啥,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秀兒象是從睡夢中醒來一樣,我聽著呢。半天不見阿海說話,秀兒回過頭來只見阿海癡癡地望著自己。秀兒在阿海胸膛上打了一下,你看啥看!說呀!
阿海吱吱唔唔,從前……從前有個燒炭的人冒著大雪,下山來取米,在路過一個小廟時,見里面有個大肚子婦人在喊救命……
秀兒接口講,后來那個燒炭的二話沒說,背起婦人直往山下走……
阿海問,你怎么也知道這故事?
秀兒神秘地說,我還知道,后來那婦人的老公,一定要謝他。燒炭的說,兄弟,你一定要謝,我們就結個拜把子兄弟,如果弟妹生的是男孩,就同我家兩歲的兒子再拜兄弟,如果是個女孩就和我兒做夫妻吧……
阿海急得要問秀兒啥,秀兒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說,那個兩歲的男孩是你,后來婦人生下的女孩是我!說著雙頰迅速漫上了兩片酡紅,背過身子閉上羞澀而大膽的眼睛。
山道上漸漸地漫過一陣薄霧,好象了解秀兒的心,知趣地含情脈脈地在柴草垛四周融成了一片,不失時機地為他們營造了一個別人無法窺視的空間。
阿海總算明白了一切,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他不由得向秀兒擁過了手去……
鋁合金大門又一次打開了。開得毫無前兆毫無聲響,倏然地分往兩側。
一個嬌小玲瓏的女人款款地踏了進來,低頭間發現一個鄉下老頭坐在地毯上,正抬頭用恐怖的眼光看自己。兩人都嚇得不輕。女人遲疑了一下,正想退出,電梯已經開始緩緩上升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各自退向角落,以對角線保持著彼此最大的距離。
阿海伯心里盤算,這又是啥人呢。見是個女人膽子大了許多,站了起來,眼睛卻還是不敢看女人,轉向了鋁合金。鋁合金里又出現了那張眼熟的鬼臉。阿海伯正要后退,突然明白原來是自己的老臉,心里一下子平靜了好多。大白天的,還怕鬼不成。開始斜著眼偷偷的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女人。女人看起來還挺年輕的,二十?三十?四十?反正這城里人看不出年紀的。她身穿粉紅色的西服套裙,腳上是粉紅色高跟,臉龐光鮮可人……端詳了半天,阿海伯也沒見有啥異常,心里尋起了話頭,想同她打個招呼,問問兒子的事。
女人的目光在房間里到處逃避著,赤裸裸地閃爍著戒意,身體拼命往角落里擠,恨不得嵌進鋁合金里面去。
阿海伯還在尋思著,該叫眼前的女人是姑娘,還是阿嫂,門卻突然打開了。女人像是沖出地獄一樣地沖了出去……
阿海伯不知發生了啥事,恍恍惚惚地往門口走,冷不防同一個要進電梯的婦人碰在了一起。阿海伯像燙著火一樣,跳回了電梯。
婦人輕視地白了阿海伯一眼,嗤之以鼻,鄉下人!說著撣了撣衣服,跨進了電梯。
阿海伯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自覺地退到了角落,把最大的空間讓給了婦人。
婦人得意忘形地哼起了戲文,從小包里拿出了紅紅綠綠的胭脂粉,肆無其憚地對著鏡子化起了妝來。
阿海伯真的恍惚了,這里還真是戲院?唉,兒子這書算是白念了。從小學到大學,供他讀了十幾年的書,到頭來還是個戲子。阿海伯想到這里,心里還是有些不相信,試著對婦人說,姑娘要上臺唱戲?
婦人驚詫地轉過臉來,看了看阿海伯,眼神一下子暗傷了起來。
阿海伯又問,下午唱的是哪出戲?
婦人像是從很遠的思緒里被拉了回來,自念自語地說,唱不完的陳世美呀!
阿海伯一聽,來了興趣,姑娘你扮演秦香蓮,不該把嘴描得這么紅,妝太重了。
婦人一聽,突然把手中的粉往地上一擲,是呀,我這是妝給誰看呢?說著撲倒在阿海伯的懷里,嚶嚶地哭泣了起來。
阿海伯推著婦人說,我不是唱戲的。
婦人把他抱得更緊,還真得流出了眼淚。
阿海伯的脖頸上漾出了一股香水味兒,猶如夏日清晨站在香瓜田邊所聞到的芬芳。這芬芳使阿海伯涌起莫可名狀的情緒,撩起了他青年時代的那種記憶。阿海伯緊張了起來,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鋁合金的大門無聲無息地倏然打開了。婦人止住了哭泣,迅速離開了阿海伯的肩膀,從地毯上撿起粉刷,急促地補起了妝來。她還是要把最好的修飾形象,發表在一些觀眾面前,左右上下看看差不多了,才款款地走了出去……
阿海伯真糊涂了,這是個啥地方呀。把頭伸出去想看個究竟,卻見一個頭發賊亮、衣著筆挺的中年男子,提只包走了過來。阿海伯想了想忙把自己縮進了鋁合金大門。
中年男子進來后,沒等站穩就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梳子,對著鋁合金理起了紋細不亂的頭發。大門正要關上,門外一個頭發焦黃嘴巴搽得像雞屁股樣的姑娘急沖沖地趕來。
阿海伯這回看清了,中年男子在近門口的一排號碼上按了一下,大門驀然重新打開了。
姑娘走進電梯,沖著中年男子曖昧地一笑。
中年男子的眼睛冒出了火光,潘經理,不認得我了?
姑娘又是職業地一笑,你是……
我是西門子手機店的……
姑娘輕佻地笑了,走過去打了一下中年男子,我道是誰呢,原來是西門慶呀!
阿海伯這回不再恍惚了,他明白這幢大樓真是家戲院。這不,剛剛走了李鬼、秦香蓮,現在又來了潘金蓮和西門慶……心里就徹底放松了,自己一直是村里戲文班子的熱心人,大多戲文都能唱上幾段呢。于是用心地要看他們如何表演。
潘金蓮說,這些日子死到哪去了,也不來美容店里坐坐。
西門慶道,這些天生意場上的事,糾纏得脫不開身,可心里一直惦記著你呢。
潘金蓮驕嗔,得了,還不是又讓哪家姑娘給迷住了。
西門慶發誓,這幾個月真的沒碰過女人,就是家里的家庭作業也沒工夫做呢。
潘金蓮溫柔地粘了上去,想我嗎?
西門慶的胳膊擁抱住了潘金蓮的香肩……
阿海伯想,這城里的戲文咋同鄉下不同呢?正疑惑著,只見潘金蓮的小手在按完電梯那排號碼后,卻在縮回的半路上停了一下,突然翻手伸到了下面,刷地拉開了西門慶的拉鏈,伸了進去。
阿海伯驚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來。
西門慶手足無措地看著阿海伯。潘金蓮轉身發現了阿海伯,露出了可憐的目光,鄉下人!回頭貼緊西門慶,繼續動作了起來。
西門慶也在潘金蓮的身上手舞足蹈地洶涌澎湃了起來……
阿海伯的心痛了起來。兒呀兒,這是怎樣的地方呀!這城里的戲文班戲子,咋這樣的不要臉呢!阿海伯痛心疾首地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海伯被那潘金蓮罵開了眼睛,你還沒看夠,快給我們死出去!
阿海伯顫顫驚驚地逃出了電梯。鋁合金大門便急不可耐地在身后閉合上。
阿海在微風薄霧中,顫顫抖抖地伸出了澀澀的手,從秀兒的背后擁住了她,用下巴磨蹭著秀兒的香肩,陶醉地說,秀兒,你好香哪。
秀兒既緊張又驚喜,身體不由得顫抖了起來,不自覺地慢慢地靠向了阿海。
阿海的手伸到了秀兒的衣服下,正要爬上秀兒的胸部。秀兒的身子骨顫抖地更厲害了,警戒地捂住了自己肉嘟嘟的前胸,不讓阿海爬上。兩人堅持著,秀兒松開了一點,阿海的手就拼搏著往里擠一點,秀兒迫不得已后退了一點……不知過了多久,秀兒的陣地被阿海一點點蠶食了下來,最后失守了。秀兒整個人也松懈了下來,放開雙手,反身抱住了阿海,口中念念有詞,把頭羞愧地往阿海的胸前鉆……
面對突然的解禁,阿海的手反而不知所措了,遲疑了半天才顫顫驚驚地爬上了秀兒堅實的山包,停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蠢蠢蠕動了起來,輕輕地逗弄起山包上那兩顆紅玫瑰,直惹得秀兒逸出了嚶嚀聲。阿海的手又局促了起來,不知道下步該怎么做,是抱住秀兒呢,還是將自己濡濕的嘴貼上去?
秀兒微微地睜開了大膽而灼熱的大眼睛,翹起了紅嘟嘟的雙唇,送到了阿海的嘴前。阿海顫抖著迎了上去,從秀兒的唇邊聞到了一股迷人的清香,雙手自覺在秀兒的身上舞蹈了起來。秀兒的手無力放上阿海的脊背,身子發出不安的扭動。在秀兒的低語聲中,在阿海的粗重的喘息聲中,他們彼此用牙齒磨擦著牙齒,摸索出了一種唇齒相依的境界來。
風款款地吹,吹皺了潭中的春水,吹綠了滿山的嫩葉,吹開了生命的所有神秘感。秀兒感到自己的心,被阿海扯成了一縷一縷,然后像風似煙如霧,飄散開去,飛得好遠好遠……
阿海細細品味著少女特有的體香,渴望著進一步的糾纏,渴望著達到一種暴風驟雨般的高潮。他的體內開始不自制地膨脹起一種欲望,強詞奪理的大手摸向秀兒的腰帶,并飛快地滑過了平滑的小腹,順藤摸瓜伸向了神秘處。眼看就要突破秀兒最后的防線,進入處女的芳草地了……
秀兒突然從山巔掉回了現實,驚醒了過來,毫不猶豫地夾緊了雙腿,一只手死死地護住了無人涉及過的山溝,另一只手堅決地拉住了阿海的手,哥,不行。哥,我求你了!
阿海的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地說,秀,秀兒,給我吧,哥喜歡你,要你……
秀兒哭泣了起來,哥,不行的。現在還不到時候,還沒成熟。等桃子般里外熟透了,妹子,自然會給你的。
阿海咬著牙說,哥,心里難受呢。
秀兒的臉也被燒得通紅,她吸著小巧的鼻子說,哥,妹也難受呢。可我們都得忍一忍,啊!
秀兒見阿海一放松,下身立即逃出了阿海粗魯的手,飛快地把腰帶束了又束,然后用小手捧起了阿海的臉,親了又親,哥,我早晚是你的人,你忍一忍,等到那天晚上,妹子啥都給你……說著,幸福地把臉撲在阿海胸前……
阿海身體里的躁熱,慢慢地退去,雙手愛戀地抱住了秀兒的頭,秀兒是哥不好,哥對不住你呢。
秀兒一臉的幸福,哥,我沒怪你……
外面出現的是一個空蕩蕩的樓道。阿海伯站在走廊上四下巡視,沒發現任何可以說明此刻處境的東西,只有血紅的24樓幾個大字,證明自己已在24層樓。阿海伯心中出現了莫名其妙的不安。他大著膽量,走了過去,一間一間地查看房間,卻沒見一間的房門是開著的。他走了幾個來回,也不見一個人影,只有自己的腳步聲黏糊糊地響得過于夸張,好像鞋底開始熔化。阿海伯身上的汗毛漸漸地豎了起來。
阿海伯試著咳嗽了一聲。其聲音依然是猥猥瑣瑣,但比電梯里的象樣多了。于是心懷釋然,不由得張口喊道,有人嗎!
四下里響徹起長長的回聲。
阿海伯正遲疑著,卻見身后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一條縫隙,從里頭探出一個光著膀子的頭腦來,惡毒地盯著他罵,有神經病啊!說著砰然關上了門。
看來還是進鋁合金房間安全。阿海伯重新回到了電梯門口,到處尋找可以按下的號碼。好一會兒,阿海伯終于發現了兩個分別朝上和朝下的箭頭,想了半天才明白自己應該到16層去,便伸手就按住了向下的箭頭。箭頭發出了黃黃的亮光。他的心里也好像亮堂了起來。
鋁合金的大門還真的驟然打開了,里面是一對男女正在忘情地親嘴,阿海伯進出不得,只好傻傻地等著他們。還沒等男女分開,大門卻在阿海伯的眼前,慢慢地關上了。他用勁地眨了眨眼睛,懷疑是在看電影。
這是啥鬼地方?阿海伯死死地按住了箭頭不放,你開門不?你開門不?
另一側的鋁合金大門打開了。阿海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身后的鋁合金門便自動的關上了。電梯里空無一人。阿海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像一塊石頭落了地。
這是一部三面鑲滿鏡子的電梯。阿海伯從鏡子里看到了好幾種自己的形象。遺憾的是自己無法同他們進行交談。他張口,這些形象也張口,他沉默,他們也沉默。阿海伯清楚了,這是一個可以任意上下的房間,一個沒有主人的房間,房間的門隨時都會被出其不意地打開,誰都可以進來和出去,是城市里一個最詭秘的房間,可以隱藏一系列若有若無的懸念。
正思索著,鋁合金門外呼拉涌來了一大幫手里捏著統一袋子的男女,一下子摩肩接踵把電梯塞滿了。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相互不認得似的,紛紛掛著一張木然的臉,默不作聲,任憑故作漠然的眼神飄揚在大家頭頂的狹窄空間上,任憑各種身體的氣味靜悄悄地在里面彌漫。
一個胖子匆忙走了進來,剛擠入電梯站定,電梯卻發出了嘟嘟的聲響。大家的身子努力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只有眼神相互探討著,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胖子的身上。胖子面對紛至沓來的無情目光,愧疚地退了出去。鋁合金大門終于在一陣輕微的默契的笑聲中關上了。
阿海伯目睹電梯里的人們一個接一個的在一層層樓梯里擠進擠出,直到只剩下了自己才把胸部的一口悶氣吐出來。然后對著鏡子有些奇異地看了看自己的模樣。鏡子里的他還是一臉的真誠和善良。阿海伯無聲地笑了。
電梯還在一層一層的下。也不知是哪個家伙惡作劇,離開電梯時作了手腳,按下了所有的按鈕。于是,電梯如同每站必停的慢車,一步一頓地逐樓而停。每到一層便悄然停下,嘩地打開了大門,露出一片空落落的樓道。
阿海伯想,剛才那些人呢?都到哪兒去了。心中不免也產生了空落落的感覺。
電梯里,總算進來了兩個一胖一瘦的花枝招展姑娘。阿海伯心里一陣子的高興,想要問啥,瘦姑娘開口說,今天我倆的生意虧了,打雙飛才給300元……
胖姑娘埋怨,都是你,說是五十多歲老頭做生意爽氣。這不,我給擦得火辣辣的,痛死了……
瘦姑娘反駁了,我的胸還不是給捏得發痛。再說,我也不知道這老東西是個吃過藥的,還是變態狂……
胖姑娘搶白道,好了,好了,不講了。
瘦姑娘有些留戀地說,還是老外上路,爽氣。昨天同那個老外做生意真痛快,我一進房門就給了我一百美金……
阿海伯聽了半天也不知倆自己女兒樣大小的姑娘在講啥,一頭霧水地問,姑娘家,你們是做啥生意的?
倆姑娘被阿海伯的問話嚇了一跳,才發現電梯里還有個人,驚惶失措地退到角落,見是個鄉下老頭,神色才緩過氣來。姑娘倆互相對視了一眼,伸出了舌頭吱吱地笑了,湊到一起講起土話。
胖姑娘好奇地問,后來那老外咋樣?那×同中國人有啥不同?
瘦姑娘低聲地回答,那老外是根釘子×,前面一點點粗,后面大得嚇人。折騰了半天就是進不來。我說我要走了,老外不讓走,要我給他做口交,我不干。后來拗不過我,就叫我打手沖,我也不干。老外沒法子,只好自己打出了……
真有這等好事?
騙你干啥!說著兩人嘻嘻地直笑,一口地道的廿卅源土話。
阿海伯這下完全聽明白了,心中燃燒起了一股轟轟烈烈的怒氣,小婊子!甭在城里丟人現眼了!
倆姑娘被阿海伯一口地道的廿卅源土話,罵得目瞪口呆。她們怎么也沒想到在這小小的電梯里會碰上個老家的老頭,忙亂急促地按著電梯按紐,沒等鋁合金大門完全打開,就像兩只流竄的夜鳥飛一樣擠了出去……
第二天,阿海和秀兒到達西山坪燒炭的龍窯時,良財已在龍窯口笑逐顏開地等著他們。
阿海滿面的疑惑,爹,你沒病?
良財望著眼前一雙小孩子,哈哈地笑了起來,你爹有啥病?
一旁的燒炭佬們紛紛大笑了起來。
良財用老眼對秀兒笑了又笑,還是我家有財弟明白,我家的秀兒是長大了!說著搖了搖頭,真是女大十八變呀!
秀兒羞愧的低下了頭。
有燒炭佬說,阿海,你爹讓你給新開的炭窯沖沖喜,讓你和秀兒在這里結婚呢!
阿海有些不好意思,用腳撥弄著腳下的一塊小石頭。
秀兒急了,抬起頭問良財,伯,我爹娘不知道呢……
良財仰天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畢沖著身后的小茅屋喊,有財弟,你們還不出來?秀兒還叫伯, 不同意呢!
隨著一陣笑聲,茅屋門口出現了有財和秀兒娘的身影。有財有些生氣地問,秀兒你不愿意?
秀兒驚訝地望著爹娘,叫了一聲爹娘,紅著臉摸著辮子,低下了頭。
大家說,搖頭不算,低頭算,秀兒樂著呢……
秀兒娘走到秀兒身邊,整了整秀兒的衣裳,輕聲地說,娘一直跟在你們的后面呢。
秀兒的臉更紅了,娘!撲在她娘的懷里,流出了幸福的淚花……
身后有燒炭佬高唱,放爆竹,入洞房……
阿海伯終于明白了電梯的原理,只要自己在數字上按一下,電梯就會在自己要去的樓層上停下來。他知道兒子就在16樓里面,但他的手卻冷漠地按向了1字。
電梯晃晃悠悠地停了下來,阿海伯精疲力竭地走出了鋁合金大門。看門的那個警察一把拉住了阿海伯的手說,老伯你終算下來了,你兒子到處在找你呢。
阿海伯抬起恍惚的老眼,甩開警察的手說,你認錯人了,我沒這樣的兒子!
出了門,阿海伯已是淚流滿面,秀兒呀秀兒,我對不住你呢!
讀到最后,才明白了阿海和阿海伯原來是同一個人,只是作者寫了這個人年輕時和年老后所做的兩件事,并把時間和空間穿插開來,以示那時和這時有什么不同;這里和那里有什么不同。
故事像是寫了在男女之情這個問題上,這時和那時,這里和那里的兩種不同觀念和在各自觀念導引下的實際做法。作者的態度我以為還是贊同古老、田園式的,這從作者直寫阿海伯在電梯上的見聞可以反映出來,那種見聞可以用三個字來概括:失廉恥。而對阿海與秀兒,畢竟阿海\"嗖地縮回了手\",而秀兒也本能又理智地進行過自我保護。如果作者是這種想法, 則關于\"牛\"的一段,對于這種想法的落實有所損害。
近來大家都愿談論\"人性\"這個話題。通過這篇小說,我們似可以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究竟在人性中男女之情這一部分的問題上,阿海和秀兒的方式是人性的,還是\"潘金蓮\"與\"西門慶\"的方式是人性的。人性這個東西,是不是天然的具有正義性;天然的在各種表現形式上都凜然不可侵犯;凡是所謂人性的,就一定是高尚的。這真值得我們好好想一想。
本來,對于阿海伯在電梯上見到聽到的那些東西,想動一動編輯之筆,對一些字眼刪一刪,又想 ,如果刪干凈了,不足以表現其人們\"失廉恥\",就保留了沒刪。讀者各自根據自己的認識去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