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不割是疼,割也是疼。
飛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就算是坐在候機大廳里也依然感覺得到它的起飛。
“小姐,只剩下一班飛機了,您……”
我已經在這里坐了一整天了,卻遲遲不肯離去。多少次來到這里,卻多少次沒有離開。
每次,內心里都希望他會突然出現在面前,要我留下,但每次,我都拖著沉重的失望回到他身邊。我知道,我內心里從來沒有真正想要離開過他,我難以將他從自己的心里割舍掉。而心離不開,人逃到哪里都將是徒勞。
“你再不和他一刀兩斷,我就和你脫離父女關系。”
我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這樣的一個男人而背叛一直寵愛著我的父親,背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我幾乎能聽得到淚水從父親的臉上跌落。親情是維護我生命的血液,愛情是支撐我靈魂的血液。同樣的重要,我卻只能擁有其一。寒風、冷雨,讓夜晚變得異常凄涼,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在風雨中,走在茫然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心底里那個被壓抑的念頭還是讓我終于撥通了他的電話:“我要見你。”
“噢,王主任呀,明天的會我一定到。”
滴滴滴……
每次他說話不方便時,都會以此來打發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和他的妻子在一起。突然的,我感覺他離我無比遙遠。
我只能依靠自己取暖,他只是火種。
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夜,我被酒精麻醉著。一輛車飛速駛過,車輪滾過時濺起的水花打在我的身上、臉上、心上,然后我倒在那灘水中。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病房里,一個陌生男人正微笑地看著我。我苦笑了一下:“是你送我到醫院來的?”“你應該謝謝我。”我苦澀地搖了搖頭,痛恨自己連死都做不到。但他的笑還是讓我感覺到一絲溫暖,因為除了剛剛跟我分手的男友以外,再沒有其他人像他這樣對我笑了。
此后,那輛車會經常停在我家的門口。雖然我已經在讀大學了,但還是免不了引來鄰居們的議論,因為那里不止是一輛車,車里還同時坐著那個男人。
他應該已經三十幾歲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一雙憂郁深邃的眼睛似乎能夠看透一切。那深邃給人無比的塌實和安全,讓人不由得就渴望著能夠依偎著。
又是雨夜,我的生日,他送了一條鏈子給我,下面還有一個雕刻十分精美的方形金屬飾品。他用雙唇輕吻那條鏈子,他的吻又落到我的唇上。他說喜歡我,但卻不會娶我,因為他有一個漂亮的妻子。
已經成為愛情獵物的我,已經顧及不到愛情之外的世界。我陶醉在他的親吻和凝視中。
后來,我醉了,他帶我去了他的辦公室套房。我以為,那夜我將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但什么都沒有發生,他只是靜靜地趴在我的床邊睡了一夜。
大學畢業后,我拼命地工作,雖然知道永遠都不會超過他,我卻依然努力去過屬于我們的每一天。
被父母趕出了家門,我獨自一人租了一套房子。他說要買個別墅給我,我沒有要,因為我不希望自己成為被男人包養的女人。我們每周都要見3次面,那3次是我生命中的節日。
每一次,我們只是坐在固定的咖啡店里喝不加糖的咖啡。任苦澀占據全身,任Cappuccino激發靈魂。雖然有時他也會厭煩,但我想生活就應該是這樣。
“小姐,您想好了沒有,我們的飛機只剩下一班了……”
我沒有回答,拉著皮箱走進入艙口的時候,我還是回過頭張望著,他沒來。
坐在機艙中,隨著飛機的平穩起飛,我終于發現,原來真正坐在這里并不會感覺得到那種巨大的轟鳴。也許我選擇正確了,我離開了。
我一直懼怕的轟鳴只是在我的想像中。
這應該是我們吵得最兇的一次。我固執地要他出來見我,可他沒有。電話那端有女人的聲音,像是在廝打,然后掛斷了。過去這種事情也發生過,我會聽見電話里的女人在吵鬧。我再次將電話撥通:“我要你立刻出來,我要你出來。”
“別鬧了,快回家。”
我又聽到了那女人的聲音,她在笑。
我相信那不會是他的妻子,因為他告訴過我,他的妻子是一個嫻靜的女人,從不大吵大鬧,而且我也從未聽到過他的同事提起過他妻子什么。也許這女人也是一個像我這樣為他而等待的人。男人都是這樣的,這邊說愛你,那邊又去找別的女人……
我選擇了放棄,再沒有去撥打那個號碼。
飛機再次夾雜著巨大的轟鳴聲落下,我已經來到了日本。我開始過著忙碌的生活,每天早出晚歸,不給自己留任何時間去思念。
日本也同樣可以見到雪。我一直相信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畫面,雪,紅玫瑰,潔白如玉的雪,艷麗似火的花,一個輕盈,一個嬌艷,然而卻都不能永恒——雪易融,花易衰。
雨滴,是因為云無法承受風的壓力,將早已凝聚在心中的怨恨變為最簡單的氣體。水蒸氣變成小水滴,慢慢滑落,掉入眼睛里,停留片刻,帶著少許思緒,延續到臉頰。最后終于化成水,變為泥,流進土地。
日本開始下雨了。
又一個夏季來臨,我已經離開他半年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臉上。雖然仍會時常被疼痛擊中,但我內心的潮濕已經漸漸被歲月蒸發,我已經自信可以了然很多喜悲,淡然很多得失。
那是一個星期日的早晨,電話突然響起來,是他的朋友打來的。他的朋友告訴我,他出了一點事情,想見見我。我剛要拒絕,他的朋友告訴我,如果回來晚的話,恐怕難見到他了。飛機的轟鳴聲中,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的心撕扯著疼著。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平淡平靜地掩埋了他,但沒有,他一直在我的心底,不肯腐爛。
我只剩下一個渴望,飛機快些再快些,但飛機的速度卻總是難以抵上心的速度……
我還是遲了。再見到他,他已經安靜地躺在白布下。他的朋友告訴了我關于他的一個秘密。
他22歲那年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兩個人非常相愛。一次,他的父母出差,那女孩子就在他家里過夜了,兩個人都惶恐得很,第二天清早,天剛剛泛起曙光,女孩子就趕著回家,路上被一輛車撞倒,再也沒能醒來。在女孩的葬禮上,他見到了女孩的孿生妹妹。后來,他和女孩的小妹相愛、結婚,但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小妹發病的時候總是亂摔東西,并時常對他又抓又打。十幾年過去了,他一直都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小妹,因為,在他心里,小妹不只是小妹,還有她的影子。那天看到倒在車輪濺起的水花中的我,他就像看到當年那個女孩倒在血泊中一樣。那塵封的記憶與情感在他心中復活激蕩起來。然而,他無法背叛小妹,最后只有選擇離開我……昨天晚上,小妹又一次發病,撕扯中,他被小妹從陽臺上推了下去……
有冰涼的液體漫上我的眼睛,我的心。
我去看小妹,小妹的目光空茫一片,坐在窗臺上向外望著。我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她看了看我,笑了,囈語般說道:“以后沒有人陪我了,沒有人陪我了……”我仿佛聽到我的心一瓣瓣碎裂的聲音,每一瓣掉落到地面的時候都發出一個聲音,最后連成一句話:“以后我來陪你,好嗎?”
有些東西,不割是疼,割也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