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

1

上午9點半。

小薔打的到解放路上一家婚紗店去拍照，10月份她就要結婚了。

一進門，大廳里幾乎每張桌子旁都坐了等待化妝的新娘，小薔發現自己趕得還不夠早，10月果然是結婚的高峰期。

她老公小鏘已經占好一個位置坐在那兒了，見她進來向她招招手。

小薔一邊走過去，一邊向他微笑。她覺得他們倆很有點相敬如賓的感覺，她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小鏘家和小薔家是世交，雙方父母以前一起在同一個地方插隊落戶，回來后一起考大學后來一起成了機關干部分到了同一幢樓里的房子，所以他們似乎理所當然也就一起長大，長大后結婚。

小薔不知道這叫作命中注定還是隨波逐流，反正她也想不出其它的生活方式。小鏘是公務員，對一個家庭而言，男人有穩定的工作很重要，小薔需要這樣的安全感。

小薔在接待小姐的陪同下挑選了婚紗，小鏘也穿了件看起來有點傻的禮服從更衣間出來。

他們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發了幾十分鐘呆，終于輪到小薔化妝了。

化妝師是個皮膚很白的女孩子，叫小恬。小恬駕輕就熟地在小薔臉上涂抹著，一邊和她聊起了天，不住地贊小薔好福氣。小薔有點心不在焉，從鏡子里她可以看到大玻璃窗外的街道，一對穿著飲食店白衣服的男女剛走過，黑瘦的皮膚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他們倆也轉頭看著婚紗店里面，很開心地說著什么，然后相互嘻笑打鬧起來。

小薔有點不解，那些人沒有養老金和大病保險，按說生活中充滿了憂慮，怎么還可以開心成這樣？自己好像從未曾那樣開懷笑過。

2

鴿子和阿卜是來自安徽的同鄉，在吳山路上一家小吃店當服務員。那是家很小的店，生意雖然還算不錯，不過是因為賣得便宜，所以沒什么錢賺，他倆每個月的工資加起來只有1200元。

他們倆住在一起，每個月花費房租300元，水電100元，各寄給家里300元。所幸店里包三餐，省了一筆錢。阿卜說等存到了10000元兩人就結婚，現在已經有5000元了。

鴿子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不然她就可以去那些大飯店干活了，她認識幾個小姐妹在大飯店做迎賓，收入至少1000元。

不過鴿子很滿足現在的生活，她相信一人有一命，一命有一福，該享福該吃苦都是注定的。她也從來沒想過要嫁個有錢人，只要能和阿卜平安健康地過一輩子就很不錯了。

休息時間，她和阿卜出去逛街，路過婚紗店時，她有點羨慕，問阿卜：“我們結婚時能拍上這照片嗎？”

阿卜也向里張望了幾眼：“這有什么好的，臉上像抹了石膏似的。”

兩個人笑起來，繼續往前走，但鴿子還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幾眼，自己如果穿上那些衣服，再讓化妝師幫忙打扮一下是不是也會漂亮許多？

3

小恬是在一家藝術學院學的化妝，畢業后分配到一家話劇團。那種劇團一年也演不上幾場戲，大多數時候她都無所事事。

年輕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無聊，最后她終于辭了職，來到這家婚紗店工作。家里人一直反對，認為這是給私人老板打工，不過幸好她男朋友非很支持她。

非是某音樂學院的學生，有一次去外地演出時，因為趕著入場演出，卻偏巧忘記帶出入證件了，結果和保安起了沖突，打了一架。學校給他記了很大的處分，雖然可以繼續念書，但學位就泡湯了。很多人都勸小恬與非分手算了，年齡上女大男小本來就不怎么恰當，如今非又前途迷茫。可是小恬不在乎，她不在乎她的男朋友有沒有錢有沒有前途的，重要的是，在她前途迷茫的時候，非一直陪著她支持她，他對她的好別人誰也比不了。

這會兒她正在給小薔化妝，很普通的新娘妝，她已經熟練得快成為本能了。嘴里說著客套話，心里倒真是有點羨慕，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也能披上婚紗和非終成正果。

4

小薔對于自己的妝并不滿意，她長得很漂亮，通常這樣的女孩子化濃妝反而會顯丑。攝影師不斷地讓她換姿勢，她已經開始腰酸背痛了。婚紗照總是把新娘當作主角，偶爾才會有幾張合照。大部分時間小鏘只是木訥地站在旁邊，他是高度近視，強烈的燈光使他瞇起了眼睛，心中有點不耐煩。這一套婚紗照花了3000多元，是他一個月的收入，實在讓他無法理解，只是照片而已，何必搞這么多花樣。他聽同事說過，花大價錢做成油畫效果的照片時間長了就會變模糊。這筆錢省下來可以花在更實用的地方，比如按揭買車，又或者存起來將來做孩子的教育基金。

“新郎，過來，站在新娘背后，抱著她的腰。”攝影師對著他吆喝，那態度讓他更加地不爽，真想立刻就沖著他怒吼：“把錢還給我，我不拍了！”

其實小薔也正在這樣想，當她和小鏘抱在一起對著鏡頭甜蜜地微笑時，她心中忽然沒來由地一陣蒼涼，覺得她的婚姻從開始到現在都是扮出動人的姿態給別人看的。她很想立刻從這里跑掉，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是小鏘在后面抱著她，所以她無法離開。小鏘，我們真的相愛嗎？她很想這樣問。

攝影師對著他倆叫：“笑得自然一點，不要這樣僵硬。看著我的手，然后說‘茄子’……”

拍完照，剛好是小恬的下班時間，非來接她。兩人手牽著手離開，小薔很是羨慕地看著他們甜蜜的模樣。

小鏘趕著去上班，反正上班時沒什么人來管，比較自由，他沒有請假，是偷溜出來的。

小薔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走到吳山路的時候她有點餓了，走進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餛飩。陽光明晃晃的，刺到眼睛里想要流淚。回想起剛才突如其來的想法，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著了魔，攝影棚的燈光會讓人有種不真實感，所以才會冒出瘋狂的念頭。她的一生已經有了軌道，她就像是火車必須在這條軌道上行進，如果脫軌她會無所適從。

鴿子沒有認出這個女人就是剛才的新娘，她坐在角落的桌子后面，一邊疊著紙巾，一邊打量著這個女人高雅的裝扮，心中感嘆：這個女人一定是那種一生下來就注定幸福的那種人，真是讓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