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閑著一座空房想租出去。出租啟事貼出去沒幾天來了一對青年男女,我眼睛一亮的同時他們也怔住了,對視了十幾秒鐘女的突然拽著男人的胳膊嘻嘻地笑起來,這個動作一閃立時把我記憶中的一張卡片翻了出來。
那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正是午休的時間,我剛從街上回來,就見從小巷子里跌跌撞撞地扭出一對男女。男的拉著女人的一條胳膊,沖勁十足地向前撞,女的弓著腰,臀部用力向下墜,兩只腳踢踢踏踏地在后面跟著。“你放手,有話好好說,欺負女人算什么?”我攔住去路,擺出一副抱打不平的架式。男的站住了,怔怔地瞅著我,又回頭瞥一眼女人。女人立起身,手一甩,掙脫了,男人伸出大手猛地向后抓去,我急了,在男人肩上使勁推了一下,男人沒提防,身子向前搶了兩步,一個很夸張的俯臥橫在道上。我樂了,心想沒用多大勁呀。正納悶兒忽聽耳邊一聲脆響,左腮頓覺火辣辣的。“我是不是和他結婚用你管了?”女人甩了甩手,過去把男的扶起來,看著我傻呼呼地捂著臉,忽然拽著男人的胳膊嘰嘰咯咯地笑起來,頭一個勁往男人懷里拱……
租房協議很快談妥了,我的院子里多了一對新主人。女的管男的叫阿狗,男的管女的叫阿貓。阿貓和阿狗是來本地打工的,年齡都在二十幾歲。阿狗寬胸大臉,平時話語不多,瞅冷子也能整出幾句現代江湖話來。阿貓身子瘦削,長了一張大娃娃臉,一笑眼睛色迷迷的,一進這個院子我就自作多情地加了十二分小心。房租每月才60元,弄不好稍不留神,一個飛眼全泡進去了,拿什么向王老五交租子?阿貓阿狗同進同出,每天忙得不亦樂乎,沒好意思細問忙些啥。倆人在一起走,個頭反差較大,阿狗牽著阿貓的手像領著一個孩子。憑感覺我敢斷定,他們的愛情是鮮活的,穩固的。妻子說,那可不一定,看倆人的性子名字好像起反了。果不如老妻火眼金睛,沒過一個星期我就發現了問題。阿貓好使性子,動不動就哭哭涕涕鬧起來,嗓子又尖又細,淚珠一對一雙地順著小瞇縫眼往下淌。看得人揪心巴拉的。這時的阿狗更滑稽,晃著大腦袋,滿臉笑嘻嘻,兩只膀子左右搖晃著,嘴里嘟囔著哪國人也聽不懂的鳥語。阿貓哭鬧一陣就會沖進屋里,把一兩件東西扔出來,常弄出很大的響動,把鄰居的幾雙眼睛從墻頭那邊招過來。這樣的事情每月都會發生,有時達四五次之多。一向平靜的心終于懸了起來,每天晚上我都注意觀察那屋的動靜,怕有什么意外發生,真發生了什么不想發生的事情,我這個房東是脫不了干系的。妻誤會了我的意思,說我自從招了房戶越來越不正經,早晚把房租搭進去。
我擔心的事情一樣也沒發生。吵歸吵,鬧歸鬧,東西照樣扔,完了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打工打工,哪一樣也沒影響。吃飯時倆人把桌子搬到院里,比比劃劃,有說有笑。阿貓夾一塊排骨丟進阿狗碗里。“你是阿狗你吃吧。”阿狗夾一口魚,拔凈上面的刺兒平舉著送進阿貓嘴上。“你是阿貓你吃吧,我家小花貓最愛吃魚了。”這場面看得我心驚肉跳,大氣都不敢出,常無緣無故沖老婆發火。老婆就說:招你了惹你了,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憑心而論,結婚快二十年了日子像白開水一樣平淡,彼此間多說一句話都覺得奢侈,再不沒事找點事真的什么事情也沒有了。阿貓阿狗早出晚歸,回來就把門關上半天不出來一趟,搞得神秘兮兮的,屋里時不時就傳出倆人的爭吵聲,偶爾夾雜著阿貓撒嬌一般嗔怒的尖叫,和阿狗肆意的笑聲混在一起,斷斷續續地往我耳朵里灌,像小夜曲一樣充實我豐富的想像。我甚至想,就讓他們長期住下吧,少給點房租也可以。
幾個月過去了,一切相安無事。有一天下班回家,剛進了院子就見阿貓坐在門口小木凳上哭,把小瞇縫眼揉得通紅,我忙問發生了什么事,阿貓哭著說:大哥,阿狗欺負我,在網上自報大力金鋼把一只火狐貍招來了,聊了一個小時了還不回來。我長出一口氣把心放下了,心想,年輕人的愛情真浪漫得磨嘰。剛想勸幾句什么,阿狗回來了,沖我笑了笑,扯著阿貓的手往屋里拽,嘴上說:你知道我一天多累呀,不就玩那么一會嗎。煩你,煩你,煩你,一串巡航導彈從屋里尖叫著飛出來。
我不會做菜,把大米淘進電飯鍋,電源一插就沒事了,妻子回來做菜成了多年的習慣。我看見阿狗出出進進的也把飯蒸上了。不一會兒忽然從那屋傳出啪啪的擊掌的聲音:你拍一,我拍一,馬蓮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你輸了,你輸了,今晚做菜歸你了。是阿貓的聲音,甜甜的、顫顫的在我的思緒里盤旋了一個晚上。
前年,內弟籌建了一棟住宅樓,以優惠價格給了我一戶。為了湊錢我只得把那棟平房賣了。從此再也沒見過阿貓阿狗。上樓以后一切都那么陌生,環境舒適了,人情變淡了,單是那份靜也叫人受不了,經常想起和阿貓阿狗在一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