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美”的痛與憂

花崗巖、大理石鋪設成的硬化地面很漂亮，但完全阻止了雨水直接滲透入地；從國外引進的草坪賞心悅目，但要耗費大量的水，也少有吸塵、降噪的作用。我們的城市綠化規(guī)劃太注重“美麗”而忽視了長遠利益，太注重“藝術觀賞性”而忽視了“環(huán)境實用性”。

硬化地面之痛

整個7月，持續(xù)不斷的降雨將北京澆了個透。

按理說，北京是座缺水的城市，如此大的降雨量會大大補充地上和地下水資源，讓這座饑渴之城痛快地過把癮。

然而，記者從專家那里了解到的事實卻是，這些降雨對北京地下水資源的補充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它們大都通過城市的污水管網被排走了。

而造成這個結果的主要原因就是：一段時間以來，我們在“美化”城市時鋪設了大量硬化地面。什么是硬化地面？北京地球縱觀教育研究中心的李皓博士在接受采訪時向記者介紹說：“最典型的就是用花崗巖、大理石、釉面磚、水泥和柏油等不透水的材質鋪設的城市廣場、商業(yè)街、人行道、社區(qū)活動地、停車場等的地面。”

近幾年，這類地面的鋪設在我國的大小城市泛濫，被誤認為是城市環(huán)境工程的典范。這種硬化設計的初衷本是希望增加建筑的美感、減少城市粉塵、提高水體的清潔度等。

然而，這類“看上去很美”的設計的真實效果卻一點讓人美不起來。

李皓博士告訴記者，硬化地面對城市環(huán)境的主要危害有三方面：一、下雨時，這樣的地面完全阻止了雨水直接滲透入地，使城市一遇下雨就滿地積水，而不下雨時，地面又極為干燥、塵土飛揚；二、這樣的地面會大量反射、保留然后釋放太陽的輻射熱，因此能極大地增加城市的熱島效應，使城市的環(huán)境舒適度大大減弱；三、這樣的地面阻斷了天降的雨水直接補充地下水的途徑，會使城市的地下水位難以回升，而直接影響城市植被的健康，也會進一步加重城市的干旱、缺水問題。

今年7月，接連幾場暴雨將北京城市的“軟肋”暴露無遺。落后、陳舊的排水系統(tǒng)因不能將迅速蓄積的水短時間內排出，而遭到人們的廣泛質疑。殊不知，城市地面硬化也是導致北京市排水功能下降的重要原因。正是由于雨水不能通過地面滲透，而大大加重了排水管道的負擔。

目前北京的人均水資源量只有世界人均水量的1/30，是嚴重缺水的城市。然而對此似乎沒有什么人在乎。這個7月，這個雨季，人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多少寶貴的水嘩嘩地流進了下水道。

實際上，要存住城市的水并不是什么難題：城市多鋪透水地面，使天降的雨水能夠直接滲透入地，成為地下水。

這在國外與中國古代都有許多現(xiàn)成的經驗。

“這種做法曾在中國的古代城市和傳統(tǒng)庭院的地面鋪設中普遍使用。故宮的地面就是透水的，中國傳統(tǒng)的園林、廟宇、宅院、街道的鋪設都是透水的?！崩铕└锌卣f，“最為典型的一處就是恭王府。我一進恭王府，就被院子中已鋪設了幾百年卻仍十分完好的透水磚地給震住了。因為在恭王府外的街道上，我感到的是地面的燥熱和粉塵，而一進院門，院中的地面卻透著潮潤、涼意和清潔。恭王府中有許多人工植被地帶，它們被建造得盡量模擬自然、利用雨水、層次多、品種雜、景觀好、而且植物品種很本土化、生態(tài)化……這些都是21世紀國際生態(tài)園林設計家們正在研究、探索、提倡和實踐的新方法呵！”

然而今天，這樣的方法似乎并沒有什么市場。因為在有關部門眼里，大理石、水泥等鋪就的硬化地面顯然比它們更能讓城市顯得現(xiàn)代和美觀。

“舶來草”之憂

7月初，“天壇、頤和園、北海等古典園林紛紛毀掉自然地被、引種‘舶來草’。致使園內上百年的松柏樹被毀”的消息驚爆首都各大媒體。

這是怎么了？近年來，包括北京在內的許多城市大面積地鋪設草坪、綠地，用的正是這種“舶來草”。它們曾是裝點、美化我們城市的主力軍，難道也是“看上去很美”？

“舶來草”學名冷季型草，是20世紀90年代從美國引進的。因綠色期比北京地區(qū)的自然地被長一兩個月，因此即使是冬天也能讓北京顯得綠草如茵。這讓有半年左右的時間都草木枯黃的北京當初對它一見鐘情，一段時間以來大面積地引種。

聽說完天壇的“舶來草”事件，中科院植物所高級工程師董保華顯得十分不解，他記得十幾年前，專家已為天壇綠化做過科學的鑒定：柏樹底下，盡可能用野生草做地被。這是啥時候拔了本地的野生草，搞起“舶來草”來的？

“將冷季型草與松柏樹種在一塊，本身就是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倍ＨA告訴記者，“冷季型草的養(yǎng)植需要澆大量的水。而松、柏都是怕水的。噴灌冷季型草水量很難控制，多余的水便滲入地下，使土變粘。而松柏樹都是深根。粘土使土中的空氣變少，阻礙了有機質、肥料的吸收，松柏的葉子便會慢慢變黃，直至死亡。”

這樣做既然違反常識，為何還要引植？惟一合理的解釋就是為了“整齊劃一、四季常青的美”。

這些年來，我國許多城市為了這樣的“美”可是沒少下功夫。大片大片的草皮、綠地也確實為我們的城市爭足了面子。

可是如此“光鮮”的背后，我們付出的代價也是驚人的。

冷季型草最大的特點就是耗水量大。據統(tǒng)計，一平方米這樣的草皮一年用水量是十噸左右，而一個人一年飲用的水量只有一噸，也就是說，一平方米草皮一年的用水量是一個人十年的飲用水量。對嚴重缺水的北方城市來說，鋪設這樣的草皮顯然太過奢侈。

而且這樣的草皮雖在視覺上“綠化”了我們的城市，但在凈化空氣、保持水土等實質性的效果方面，作用卻并不明顯。

李皓博士曾在北京城多處此類草皮地帶作過調查，了解到鋪設此類草皮基本以綠期長為第一標準，卻完全沒有考慮組成草皮的草種大都是外源性草種，根系短，根須細，根本不適合北京干旱的土地和氣候條件。而且，由于草根短而細，不鉆土，北京的多處草皮地帶都出現(xiàn)了草皮與下面的土層分離，草皮下土地嚴重板結等問題。這使得在雨季時，這些看似綠化的地帶，卻失去了滲透雨水的功能。蓄水功能基本為零。同時，由于它修剪很短而幾乎沒有吸塵、降噪的作用。因此，這些草皮對北京的環(huán)境改善，不僅毫無幫助，而且會帶來負效應。

專家干脆將這樣的綠化稱之為“無效綠化”。

而這樣的“綠化”，如今依然還是許多城市綠化的主旋律。

楊樹莊之憾

北京人每年都要經歷這樣一幕：初夏時節(jié)，絨花一般的楊絮便開始飛滿全城。這是北京夏天最惱人的一道風景。

滿城何以飛絮？皆源于整個北京城都種滿了雌楊樹。雌楊樹何以種滿全城？皆源于它“看上去很美”。

董保華至今還記得很清楚。1973年，北京園林部門從河北易縣買了一批楊樹雌株。因為它便宜、好活、長得快，種后不久就能見到一批綠，所以深得有關部門的青睞。不久，林業(yè)、公路等部門都紛紛到河北購進了大批此類樹種。不長時間，楊樹便遍布北京城。

許多年以后，北京人怎么也不會想到那些“看上去很美”的楊樹會給他們帶來無窮的煩惱：每到楊絮飄飛時節(jié)，因飛絮被呼吸進鼻孔而導致的患流行性哮喘的人數(shù)便增多；因飛絮分散人的注意力而導致車禍的數(shù)量增多；滿地飛絮還易引起火災，一個煙頭就能引燃一片……

董保華告訴記者：其實楊樹是一種很適合北京種植的樹種，然而，即使這樣也完全沒有必要在整個城區(qū)如此大面積地種植。楊樹是速生林，有長得快、好看等許多優(yōu)點，但也有它的局限性，飛絮是其一，還有便是壽命短。它一般壽命為50年，但在城區(qū)因為水分、土壤的局限，它30多年就到頭了。如今，1973年從易縣來的那批楊樹已經枯了。因此它只可能為一個城市營造一段短暫的風景。

實際上，還有不少品質更優(yōu)異的樹種適合在北京種植，如：椴樹、槭樹、梭羅樹、橡樹等大都壽命長、木質優(yōu)且高貴美麗，但都沒有被大規(guī)模種植。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它們大都需10年、20年才能培育成型。因為生長慢，故綠化的效果也就慢，因此也就沒有什么單位愿意在它們上面耽誤功夫。

北京的園林完全可以擁有更豐富的色彩、更優(yōu)雅的風景、更深刻的文化內涵，然而，行色匆匆、迫不及待的北京似乎沒有多少耐心去審視和思考，而最終與這一境界失之交臂。

不長的時間，北京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楊樹莊。滿城的飛絮暴露了這個城市的浮躁。

然而，我們似乎并沒有吸取教訓。類似的“速成綠化”還在各地不斷上演著。

如今，全國許多城市為了一夜之間“長”出參天大樹，紛紛從外地引大樹進城。

據北京媒體披露：“近幾年北京的綠化工程力度非常大，機場路、四環(huán)路、長安街、各區(qū)精品路以及一些新建小區(qū)，樹木已經很有規(guī)模，其中不少高大的樹木是移植來的。”

中科院植物所高級工程師龍雅宜介紹說，為了保證綠化效果，許多城市不惜動用山里的野生林木，不僅違反了國家禁采禁伐的規(guī)定，大樹移植的成活率也得不到保障。這樣做是對植物資源的野蠻掠奪，是對植物多樣性保護的破壞。同樣為了綠化效果，還有的城市盲目引進樹種。有的地方引進不適合的樹木，造成慘重的損失。以前，有人曾從南方引進一批樟樹到北京，結果全軍覆沒。

而如今，更有甚者，有的城市為了造綠，竟不惜花重金“種”上塑料制成的假樹。

當你驚訝地發(fā)現(xiàn)椰子、檳榔、棕櫚等構成的“熱帶美景”竟出現(xiàn)在北京街頭時，你不知該為之欣喜還是悲哀？

觀念之誤

種種“看上去很美”的面子工程暴露了我們在美化城市方面諸多觀念上的誤區(qū)。

城市綠化的目的在于美化景觀，更在于凈化空氣、保持水土、增加生物多樣性和隔離噪音。而我們目前在綠化城市過程中卻過分地注重了前者，忽視了后者。

正如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張新建指出的：我們的城市綠化規(guī)劃太注重“美麗”而忽視長遠利益，太注重“藝術觀賞性”而忽視“環(huán)境實用性”。

同時，還有不少人對“綠化”存在著片面的理解。李皓告訴記者：如今許多人都曲解了“綠化”的真實內涵，以為“綠化”就是將自然界豐富的色彩單一化，只要“綠”就成了，結果出現(xiàn)了種草只選色綠，而不問其對環(huán)境和生態(tài)的效應。在北京的中心地帶，甚至還發(fā)生了給草坪噴綠色染料的事。另一方面，“綠化”使人誤以為植被一定要人工栽植，自然界生長的野生植物是沒有價值的。因此，每年城市園林部門一面花大錢栽種植物，而另一面又花大力氣毀掉天然植物。這樣違背著自然規(guī)律來搞城市綠化，越搞問題越多，越搞越偏離保護城市生態(tài)的原則。

而這一切都反映了有關部門在規(guī)劃城市的時候還不能完全做到“實事求是”。重顯績、輕實質、不切實際、急于求成的錯誤的政績觀還有一定的市場。

“看上去很美”的面子工程同時也暴露了城市綠化體制上的漏洞。

如今綠化單位為何熱衷鋪設草坪？除了“美觀”，實際上還有經濟利益的驅動。

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馬戎透露，因為引自境外的綠化草坪，成本高、維護費用高，故綠化單位經營維護草坪的資金投入就大，單位利潤也大，這也是綠化單位愿意經營草坪而不愿植樹的重要原因。

這就造成許多單位在城市綠化時，更關注的是是否賺錢而非綠化的實際效果。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家告訴記者，一直以來，城市的綠化任務都是由政府統(tǒng)一規(guī)劃，即由政府下屬的園林部門自己設計，自己選種，自己施工，最后自己驗收。當然這一切也都由政府“買單”。這一整個過程，都沒有社會的監(jiān)督，也沒有市民的參與。錢花沒花在刀刃上，綠化的實際效果到底好不好等等這些市民都很少知情，更沒有權利抱怨。本來是城市的主角的市民，在給自己家園綠化的過程中反而扮演著被動的角色。

因此，如何真正做到以人為本，已成為今天我們在經營城市環(huán)境的過程中最該補的課。★

相關：透水地面在北京暴雨中大顯身手

周圍的小區(qū)都水流成河，而自己小區(qū)內卻幾乎沒有積水——這是在7月接連幾場暴雨中，北京雙紫園小區(qū)居民的驚喜發(fā)現(xiàn)。令他們驚喜的是一項啟動于3年前的雨洪示范工程。

2000年，為充分利用雨洪水資源，減輕城市河道排水及行洪壓力，北京開始組織實施城市雨洪利用示范工程。工程引進德國先進的城市雨洪控制與利用技術，在地質工程勘察院（代表老城區(qū)）、雙紫園小區(qū)（代表新建城區(qū)）、天繡花園小區(qū)（代表房地產開發(fā)區(qū)）、京水建設工程有限公司和海淀公園等建設了5種不同城區(qū)類型、總面積59公頃的城區(qū)雨洪控制與利用示范區(qū)。

這些示范區(qū)通過采用鋪設透水路面的辦法，收集建筑物、庭院和道路雨水用于家庭沖廁、小區(qū)綠化和地下水回灌。

這些示范區(qū)在2004年7月的暴雨中大顯身手。

據北京市發(fā)改委7月30日披露的數(shù)字顯示，在“7·10”暴雨中，示范區(qū)兩小時平均降雨58.8毫米，降雨總量約3500立方米，示范區(qū)共收集雨水3300立方米，占降雨總量的94％，其中回灌地下水2300立方米，蓄水池貯蓄待用雨水1000立方米。

據實測顯示，示范區(qū)基本無徑流排出，雨洪綜合利用效果十分顯著。而且，據專家介紹，示范區(qū)透水地面在環(huán)保、雨雪天防滑等方面具有較強優(yōu)越性。

北京市部分專家和市民由此強烈呼吁對城市硬化地面進行透水性改造。

北京發(fā)改委稱，目前，小區(qū)雨洪綜合利用技術、施工工藝、建設模式等已研究成熟，下一步將在公園、廣場、停車場等場所推廣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