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教授的寵兒。每每提到她,那些兩鬢斑白的老教授就贊不絕口:“有天分、謙遜有禮、勤奮。”
教授們沒有提到的是她非常美麗——誠然美也有很多種,然而真正的美是有目共睹的。奇就奇在這樣的女孩子卻毫不驕矜,在這個大多數女孩子把任性當作有性格的年代,月光的溫和就顯得更難能可貴。連女同學都愿意和她親近。間或也有男生約會她,她從不擺架子,彬彬有禮地維持一個距離,不讓人下不了臺。月光的生活極其規律:上課、自習,每天練習一個小時小提琴,繞操場跑三圈。
大三那年迎新,系里找到月光表演節目。月光很爽快地答應下來。演出那天,她穿一件藍紫色緞面小禮服,一塊藍寶石用白金鏈子系在頸間,當她拿著她的提琴出現在臺上時,臺下傳來忍不住的驚嘆聲。麥子后來說,那天起,他才明白“驚艷”是個什么意思。
麥子是商學院的學生會主席。這個來自黃土高坡的男孩子有著西北漢子的豪爽氣度,有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當他在臺上唱那首《挪威的森林》時,臺下女生的尖叫讓后臺的月光駭笑不已。
月光就在那天認識了麥子,不久,他們就走到了一起。
月光很爽朗:“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明明喜歡他還非要他千辛萬苦也算不得什么。”
同學們都為他倆慶幸——真是一對璧人。他們如同所有的校園情侶:看露天電影、一起吃飯自習、在操場上看星星談人生和理想。麥子生日那天,月光織了件毛衣送給他,毛衣內側織一行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麥子感動得無以復加。
月光住在需要另外付房租的學生公寓,與其他女生的房間不同,月光這里布置得極其簡潔舒適。麥子驚訝地看到迷你的洗衣機電冰箱音響、甚至微波爐咖啡壺。除了這些電器,就是一只大書櫥連著寫字臺,上面擺滿各式書籍。
月光取出她的寶貝提琴,“這是從意大利購回的,雖不算名貴,但音色極佳——可惜我天分始終不夠,不能把提琴的精髓展現出來。”
要命的是,月光對這一切完全沒有炫耀的意思,麥子突然明白,他這個女朋友大抵非福即貴。不知為什么他就有點沮喪,“可惜我聽不懂帕格尼尼。”
月光忽然就笑了:“可是我還會你們陜北民歌呢!”她就開始唱:哥是天上一條龍,妹是地上花一叢。龍不翻身不下雨,天不下雨花不紅。
這回輪到麥子面紅耳赤:“你從哪里學來?忒的粗俗!”
月光說:“陜北常年干旱,土地貧瘠,可是這一切又不是你造成的,你有什么必要自卑?”
麥子忍不住笑出來,呵,可愛的月光。
七七是麥子的朋友。麥子喜歡和她聊月光。
七七說:“你那女朋友,真是——本來我以為自己也還不錯,可是往她邊上一站,發現自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長得那么美,性格那么好。”
“年年拿帶科學家名字的獎學金。”
“她甚至讀法文原版的《小王子》。”
“你忘了,去年運動會,她給物理系拿到一金一銀!”……
談完了,七七很苦惱地癱到椅背上:“幸虧這么多年只有這一個月光,否則我這等庸才豈不是該齊齊找根麻繩吊死。”
月光自己卻不這么看。“長得好?長得好有什么用?五十年之后有什么區別?”又說:“認真學習,努力鍛煉有什么難,不過有些人懶怠做罷了。”想一想又說:“倒是家母一直希望我穿上10公分高跟鞋,走出去顛倒眾生——知道我報考物理,不住埋怨‘暴殄天物’。”
麥子和七七笑得直不起腰來。
暑假時,七七和麥子留在學校勤工儉學。而月光則作為志愿者去了貧困地區。
城市的夏天很熱,一個月打工下來,七七瘦了一圈。發工資那天,麥子說:“來,七七,我帶你去大吃一頓。”
七七風卷殘云般吃掉一個漢堡、兩個雞翅、三包薯條之后終于心滿意足地點頭:“實在吃不下了啊!”無限遺憾盡在不言中。
等到暑假快結束,七七拿到最后一筆工錢,她咬咬牙:“麥子,來而不往非禮也。今天我請你!”
麥子也就笑,“好啊!”他從背后拿出個小盒子遞給七七,盒子里是一串石頭手鏈,不名貴,可是很漂亮很精致。
七七興奮地叫道:“給我的?!”隨即又低落下來,“給月光的!”
麥子在那一刻發現自己竟然忘了月光。他猶豫一刻,低低地說:“月光也許并不在乎這種小東西。”
七七突然嚴肅起來,“公平一點。你并沒有給她,你也不知道她在不在乎。”
麥子走過去擁抱七七,“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我只向往平凡的幸福。”
沒有人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大家只看見月光一天天地消瘦,可是她不肯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她仍然拿獎學金,上課、自習,每天練習一個小時小提琴,繞操場跑三圈,可是,她的眼睛里總是有一種憂傷。
好幾年后的一天,月光和朋友們一起喝酒,她喝得多了一點,突然眼淚就那么掉下來。她問:“不是說愛情不分高低貴賤的嗎?”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