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整天見到的是媒體對中國海外演出一片歌舞升平的報道,可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問一問:“這賺錢嗎?賺了多少?”
雜技團的尷尬“打工”
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雜協主席夏菊花在一次訪談中說,“越來越多的國內雜技團到世界各地演出,但大多是給外國人打工,人家占大頭,我們占小頭。”對這一現象她表示憂慮,并呼吁,中國雜技不應該滿足于國際市場上的小富即安,而應該努力打造國際范圍內的金字招牌。
夏菊花以加拿大太陽馬戲團為例來闡述她的觀點。夏菊花介紹,在十幾年前,太陽馬戲團的成員都是一些街頭表演藝人。中國先后派出三批雜技教練培養他們的團員,使該團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但仍無法在市場上打響。于是該團便改為邀請中國雜技演員到加拿大,專門表演中國雜技,但是打的招牌卻是太陽馬戲團。該團現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馬戲團,共有5個雜技團同時在世界各地演出,年收入高達幾十億美元。而參與其中的中國雜技演員所獲得的報酬不過是其中的\"一滴水\"。更為遺憾的是,中國雜技的品牌被\"太陽\"淹沒掉了。
夏菊花的呼吁引起了雜技界的共鳴。中國雜技理論研究會副會長周良田介紹說,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幾乎每天都有中國雜技演出團體活躍在世界各地。但遺憾的是,至今卻難有一個叫得響的品牌,我們的雜技產品出口始終停留在廉價產品的水平上,我們的節目只能加入外國雜技團,成為他們的低價原料而不是藝術成品。戰士雜技團團長寧根福說,該團前段時間在法國一個能容納6000人的劇場演出,場場爆滿,而且還有加座,如果按照歐洲平均40歐元一張票的價格,那我們的收入就有不少了,但我們卻是完全依附于外國老板,我們該得多少,老板說了算。
原因何在?夏菊花認為,中國雜技界的競爭日益無序是重要原因之一。許多雜技團為了爭取出國,競相壓低價格,有的小團甚至只圖個生活費,這令那些在國內已經成為品牌的雜技團十分尷尬,因為他們的節目質量很高,向對方提出的價格也很高,但是國外雜技團體往往會就低不就高,使這些名團的國際市場空間受到擠壓。夏菊花認為,這種惡性競爭帶來的后果只能是兩敗俱傷,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周良田則認為,國內雜技團互相壓價只是一個表面現象,根本原因還是我們的經營體制。他說,國內的經營體制是各自為政,市級的、縣級的,部隊的、地方的,都是零敲碎打,沒有實行集約化經營,也沒有形成與國外大的演出集團進行抗衡、進行市場爭奪的體制。寧根福把國內雜技團現在這種闖蕩國際市場的策略稱為“保守政策”,就是國內的雜技團不是自己去運作和經營,而是大包干給了國外的老板,這樣沒有風險,旱澇保收。“收”雖然保住了,但中國雜技的錢包永遠也鼓不起來。
中國雜技的藝術水平早就蜚聲國際,屢獲國際大獎,可是為什么總在市場上輸給國外同行?周良田說,雜技的藝術與市場如同人之兩腿,但長期以來我們沒有邁出經營的“腿”,受制必然多多。戰旗雜技團團長李西寧認為,眼下完全屬于我們自主經營的國外演出很少,不懂經營的結果便是只能聽人擺布、給人打工,從而陷入困境。
中國雜技如何打破替外國人“打工”的局面?夏菊花說,要理順市場,應該是什么水平就是什么價,名牌就是名牌價。李西寧和寧根福認為,首先是藝術創作要有精品,打造名牌節目;第二是有懂經營、熟悉市場運作的人才,才能讓中國雜技以整體形象叫響國際市場。
加拿大太陽馬戲團一年在加國以外的國際市場收入可超過1億美元,這個數字比中國目前所有藝術團體海外商業演出收入的總和還要多。作為世界文化大國之一的中國所擁有豐富多樣的藝術資源和人數眾多的表演團體,與中國演藝節目在國際演出市場所占的“零星”份額已形成鮮明反差。
“金色大廳”真輝煌嗎
前些年北京和上海專業民族樂團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的音樂會,獲得了成功,于是,“鍍金潮”在國內此起彼伏,連一些學校的業余團體,也紛紛打著“商業演出”的旗號登臺。由于這樣的演出,票子根本賣不掉,最后只能請親朋好友想方設法送人或低價銷售,以至于中國駐奧地利大使館的官員大聲疾呼,“別在這樣了!”
前段時間上海文藝界相當熱烈的反響了一個關于“中國版歌劇《圖蘭朵》世界巡演計劃”中的“魏松拒演事件”的爭論,此事雖已最后不了了之,但“輝煌的計劃”背后卻引來了眾多思考。
這一巡演計劃的操作者是曾在北京申奧期間策劃在午門舉行的“世界三大男高音紫禁城音樂會”以及促成“帕瓦洛蒂上海獨唱音樂會”等著名的美國魯道斯歌劇制作公司,據悉,老帕在上海的那場音樂會公司開出了100萬美元出場費的“天價”,比之于另兩個著名男高音卡雷拉斯的10萬美元、多明戈的40萬美元是幾何級的差別。與此相比,中國版的歌劇《圖蘭朵》演員的命運就是天壤之別了,不算制作等幕后人員,140多人的整個龐大演員隊伍每場演出僅1萬美元就過分低了,因此就有了“著名男高音歌唱家魏松拒演的事件”了。
一位資深音樂家說,這一事件折射了文藝界的一個現象,那就是一些有所成就的演員甚至劇團是不是應該為一些微利而對海外的商業性演出降格以求、投懷送抱。中國的文化演出包括歌劇事業現正處于成長發展階段,與世界的距離在縮短。有一些歌劇演員如廖昌永、和慧等已在海外鵲譽聲起,中國的歌劇演員不管是否參加海外的商業演出,都要以最終是否有利于中國文化發展作為取舍的標準。隨著海內外文化交流的增多,有所成就的演員和劇團大可不必為一點蠅頭小利“把自己的牌子做塌”。
近幾年國內演出團體出擊海外市場相當頻繁,但有些演出團體赴海外的演出僅僅是“為了到國外去兜一圈”。最近上海就有一個團體置國內一場重要的演出于不顧,在國外演出,打聽下來該團甚至連應該正常得到的出場費都不要,就是混一點生活津貼等,既降低了該有的品位,也為發展我們自己的文化演出事業留下了后遺癥。
著名的華裔歌劇演唱家、比利時皇家音樂學院教師、在國外已演出百余場《蝴蝶夫人》的陳其蓮認為,把歌劇《圖蘭朵》中主角的報酬定在幾百美元“是明顯欺侮人”,這是在“揩中國演員的油”。她說,一個歌劇演員尤其是作為主角的付出是很大的,在國際上最起碼都有千元以上的出場報酬,如果是商業性的演出,低于千元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她同時也認為,如果想放棄該得到的報酬,那就是一定有其它東西讓你覺得“這樣做非常值得”,比如慈善演出等。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藝術家說,像這樣的事情其實是市場在起作用,魏松拒演以后其他中國演員會不會接呢?這樣的價格明顯很低已是不爭的事實,但如果有人接演該角,這個價格還是存在,也有人為了露臉會愿意犧牲報酬,關鍵是做這樣的事那個更重要。
我以為,這一事件其實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文藝界觀念和意識的一種折射,以及倫理、道德的某種沖撞。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尊重藝術家的勞動、承認其藝術價值是一個必要的前提,在必須按照市場經濟規律辦事的情況下,要確認其演出的性質,如果是商業性演出,就必然要表現出其商業價值和藝術價值,這就是“游戲規則”的重要性。
路在何方?
那么,不足究竟在哪里?出路又在哪里呢?近日結束在上海的為期三天的第21屆亞洲促進聯盟年會上,百余位國際演藝界經紀公司代表匯聚一堂,中外演出商、藝術機構經理人針對發展不平衡的中國演出市場和國際競爭力相對較弱的演出經紀中介行業開起了“藥方”。
近年來,中國各門類藝術生產有了相當的發展,赴海外演出的團體逐漸增多,但真正能以品牌形象在國際市場上占據一席之地的,仍是少之又少。
彼此競相壓價 缺少品牌意識:近兩年先后引進了《圖蘭朵》、《大河之舞》、《貓》等名劇的中國對外演出公司副總經理竺自毅指出,目前制約中國演藝產品進入國際市場的問題很多,除了無序競爭引起的弱勢低位之外,缺乏品牌意識已成為制約中國海外商業演出的一大瓶頸。藝術創作缺乏國際市場需求針對性,缺乏品牌意識,其實就是不尊重市場規律,這不僅表現在一些演出商無序競爭,競相壓價,嚴重破壞了中國演出產品的對外形象。缺乏品牌意識也表現在藝術生產的各個方面,缺少前期市場調研,尤其是針對國際市場的深入研究,盲目投資的藝術創作必然是閉門造車。目前,中國藝術團體赴海外演出的團體,雜技占了輸出品種的絕大部分,音樂、舞蹈、戲劇等種類的品牌產品比例占得實在太少;名聲在外的有武術《少林雄風》、雜技《太極時空》、舞劇《野斑馬》等,這些成功的名牌背后是專業的市場化管理和運作。
中國演藝產品往往在劇目制作方面不惜工本,宣傳推廣卻舍不得花錢,導致對中國民族藝術了解甚少的國外觀眾,提不起欣賞中國演藝產品的興趣。
制約因素很多:美國肯尼迪中心2005年中國藝術節特別顧問凱西·芭比什打了一個生動的比喻,她說,節目只是一個最初的產品,這產品如何進入超級大賣場,在賣場的哪個貨架上以什么樣的面目出現,又怎么吸引消費者購買,這一系列奧妙艱深的問題都要通過藝術生產者和演出商共同的品牌建設來完成。
在介紹美國演藝市場的概況時她認為,美國的演出市場層次的多樣性和多元化發展非常發達,觀眾需求不同,全國約7000個左右的演藝經紀機構,主宰著整個美國市場,分別都有不同的演藝代理定位,像拉斯維加斯劇場秀、迪士尼冰上舞蹈、百老匯歌舞表演等商業性演出,和非營利性或非商業性的高雅藝術演出相比,目標觀眾和運作方式都是截然不同的,絕不可混為一談。非營利性的演出活動如室內樂、現代舞、民族藝術等通常更有益、更具廣泛深遠的社會文化影響,而美國法律規定,非盈利項目不僅可以吸收社會資金,可以免稅,甚至可以賺錢,只是盈利部分將全部用于進一步的發展和文化建設。
凱西.芭比什最后說,因此,中國的演藝產品進入美國市場,必須要與當地的代理商合作,并且一定要找對合作伙伴。
自身無力營銷 忽視中介作用:中國人舍得花幾百萬元制作一個劇目,有時候卻拿不出一本像樣的節目單。成功將中央芭蕾舞團《大紅燈籠高高掛》帶去歐洲巡演的法國DBL演藝公司總經理迪迪埃·勒貝斯克說,自己在中國演出市場“苦苦摸索”了14年之后發覺,中國有許多世界一流水準的演出團體,卻太缺少世界水準的經紀人。
有好貨卻賣不掉,是我國劇目營銷能力薄弱的真實寫照。尤其是針對海外市場的演出營銷隊伍無論數量、能力和專業水準都遠遠不能滿足中國產品源源不斷走向國際市場的強烈需求。真正掌握國際市場信息、把握市場需求的演藝經紀公司屈指可數,有經驗和口碑的代理人更是鳳毛麟角。而中國不少演出團體中存在一種誤區,一方面受困于營銷能力“有勁沒處使”,一方面把演出公司的中介工作視為不必要的“盤剝”急于擺脫。對專業性極強、需要長期大量經驗和信息積累的中介工作缺少認識和尊重,制約了中國演藝經紀業的蓬勃發展;而藝術品和市場間“架橋人”的匱乏,已成為中國演藝產品走向海外的又一亟待解決的問題。
豈能依賴明星 必須細化市場:美國百人會文化協會總裁楊雪蘭對當前中國演出市場需求疲軟、融資制度不完善、過度依賴明星機制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尤其指出,撇開流行文化娛樂產業不談,僅在嚴肅音樂領域,市場也絕對不能僅僅圍繞著馬友友、李云迪、黃豆豆等明星來做文章,過于依賴明星的后果將導致其他品種和層次藝術演出市場的萎縮,這是十分危險的。藝術市場應該是多元的,而其賴以生存的基礎應是提高整體社會文化素養和藝術鑒賞力的普及性演出。
藝術應根植于本土: 法國DBL演藝公司的迪迪埃?勒貝斯克認為,演出交流時要充分考慮到各國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行為方式。由于溝通上的障礙,中國與歐洲的演出經紀單位在不同情況下有不同的工作方式,對于演出項目策劃的重點和工作方式也會有所差異,他說:“要保護每個國家原汁原味的文化特色,西方觀眾最感興趣的是植根于本土文化的東西,因此需要促進文化的多樣性,但這并不是說要故步自封,而是要搭建這種促進彼此文化交流的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