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花開過,尹袖踩著繽紛的花瓣,想著細碎的心事。天空中開始下起了小雨,飄飄灑灑,清涼得讓尹袖不想躲開。
火車快到終點站揚城的時候,是晚上9點鐘。車上的乘客已經下得差不多了,有人在給家里打電話,有人急切地把行李往車箱門口移。尹袖默默地整理著凌亂的頭發和坐皺了的裙擺,揮趕著心里痛不可當的陰霾。她掏出手機,想給丈夫羅捷打個電話,猶豫了幾次,終究沒打。
時逢夏季,是每年尹袖最忙的時候。她在宜縣的一所學校教書,快要期末考試了,學校是最忌諱老師在這個節骨眼上請假的,可尹袖等不及了,她有要爆炸的感覺。和羅捷同在揚城工作的好友霞在電話里告訴她:“尹袖,你還是想辦法調過來吧!我看見有個女人和羅捷一起看過電影。”尹袖記得當時的自己笑得寬松:“凈瞎猜!那是羅捷的侄女,在揚城上大學,偶爾去住的。”放下電話,心里卻像錐扎一樣開始痙攣。
28歲的女人已經懂得掩飾自己的內心和粉飾自己的家庭,哪怕是面對最知己的朋友,尹袖也是。從結婚到現在,每逢周末,尹袖都會沿著宜縣到揚城的軌跡,按部就班地走,一走就是3年。對她來說,揚城是她化解思念、通往快樂的地方。為了避開擁堵,羅捷一直讓尹袖坐9點鐘到站的這趟車,在桔色的路燈下,她和羅捷盡情地享受著從火車站到住處的愜意時光。
尹袖嘆了口氣,上樓的時候,她的腳步沉沉的,但又是輕輕的。她不知道自己要探究什么,好象故意要突然襲擊似的。借著昏暗的燈光,她將鑰匙插入鎖孔。在打開房門之前,她做過無數次的假設,但還是被看到的場景驚呆了。
直到現在,尹袖都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捉奸在床。這間不大的房子很安靜,彌漫著草藥的氣息,床上躺著一個氣色憔悴的女人,很虛弱,很秀美,尹袖在照片里見過她。她是羅捷的初戀情人,聽說他們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尹袖看著羅捷小心翼翼地攪動著碗里的湯藥,用唇試過溫度,再送到那個女人的嘴里,她看見他們的眼神里是糾纏不清的東西,讓尹袖心里開始發緊。
片刻之后,他們似乎聽見了聲響,看見尹袖,卻沒有驚慌。
尹袖沒有再回宜縣,她留了下來。中專畢業的她在揚城這偌大的城市是不好找工作的,為了能先找個棲身吃飯的地方,她在一個新開發的高檔住宅樓里當了一名電梯工。她很快熟悉了每個樓層的住戶,總能敏捷而準確地按對樓層,從來沒出過差錯。
過了晚上11點,尹袖有些累了。任由電梯升上去,又降下來。她腦子里又升浮起丈夫和那個女人的影象,尹袖恨恨地想:只要我不離婚,他們就休想走到一起。倒要看看先把那個有病的女人耗死,還是先把羅捷悔死。
正想著,從一層上來一個陌生的男子。尹袖認真地看了對方一眼,確定沒有見過之后,她禮貌地問:“您到幾層?”男子并不回答,隨手摁了一下22,尹袖從容地按定開關,配合得很默契。在電梯窄仄的空間里,空氣里流動著友善的寂靜,臨下電梯時,是尹袖不卑不亢的聲音:“請您慢走。”男子詫異而溫和地沖尹袖笑了笑,算是告別。
后來每個夜晚的這個時段,尹袖都會在電梯里遇到他。漸漸地,話多起來。男子問尹袖:“你知不知道你特別像一個演員?”尹袖聽他說出那個演員的名字后,答道:“我不喜歡她,我覺得她只不過是個三流的演員,而我,卻是一個一流的電梯工。”
“你說的沒錯,可一流的你卻干著三流的工作,實在太可惜了,到我的公司去吧。”他頓了頓:“我不想聽到你拒絕我。”就這樣一個契機,尹袖認識了眼前這位叫路桐的男子,也因了她的自信與干練,尹袖從小小的文員到千鶴廣告公司總經理助理的位子,只用了半年的時間。
時間快如流水,轉眼尹袖在揚城已經快三年了。羅捷輾轉地找到她,給她寫信,請求她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尹袖還是不肯。她像是在和自己賭氣,一想起丈夫已經公開和那個女人住在了一起,尹袖心里就堵得慌。在公司年終的聯歡會上,她放縱地讓自己喝得爛醉,哭得一塌糊涂。
路桐把尹袖送回去,看著她用酒精折騰自己,再看著她力竭之后迷茫地睡去,直到天亮。
尹袖醒來,覺得被上司看到狼狽的自己很沒有面子,她用渾圓的手臂掩住停留過淚痕的眼睛,覺得前途一片黯淡,半天不語。
“你只是哭,卻什么也不說。”路桐的聲音近得像在耳際:“只有愛情的傷痛能讓女人這樣,你不覺得說出來會舒服些?”
尹袖的淚又一次傾瀉而出,但這次哭得暢快,女人是這樣容易滿足,就為這一句觸動心靈的話語,戒備和距離全沒有了。
從那個夜晚之后,尹袖變得開心起來,在公司更加得心應手,有著路桐的點撥和資金的支持,一年以后,她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干得辛苦,卻真的開心。
路桐從來不挑明什么,就這樣靜靜地等著尹袖傷口的痊愈,等著尹袖厚厚的盔甲自然剝落,能夠讓另一個心走進來。
和羅捷的關系,是尹袖重重的痛。但不知怎的,自從和路桐交往之后,她開始體諒甚至明白了羅捷,她想起羅捷寫給她的信:
也許一切都是佛的安排,我總也忘不了她從學校后面的巷子里走出來,穿著絳紫色的大衣。每天早晨,我都在路口等她,然后一起上學。我們并非青梅竹馬,卻在那個冬天朝夕相伴。每天她都會帶一包自家烘烤的地瓜給我,那是我永遠忘不掉的美味。
后來我們家搬走了,到了另外的城市。我根本想不到會在一個酒會上遇見她,你想象不到她當時的風塵與妖艷。我卻一眼認出了她,拉她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我什么也沒說,她卻哭倒在我的懷里。從那兒以后,她洗凈鉛華,結束了陰暗的從前,卻也染上了難以治愈的病。
我也猶豫過,掙扎過,但還是不能離開她,所以我決定照顧她康復。因為少年時的懂得,也因為她為我做出的改變。你也許不能明白,愛讓一切都成了對的,懂得才是真正的擁有,而占據,絕不是。
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愛著,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促成我的珍惜,別讓我再一次錯過。
重又讀過,尹袖這次生出的卻是深深的感動。是因為體驗過了懂得,還是因為享有了現在的惦念,尹袖也說不清,反正她變得寬容起來。她意識到自己以前的蠢,她意識到自己早該給那個病危的女人一個名分,她甚至意識到自己的殘忍會造成的可怕結局。
她在街頭的樹下漫無目的地走著,春天的花開過,尹袖踩著繽紛的花瓣,想著細碎的心事。天空中開始下起了小雨,飄飄灑灑,清涼得讓尹袖不想躲開。路桐打過來電話,是焦急的擔心和不容她插話的一連串安排:“下雨了,你在哪里?帶傘沒有?你別動地兒啊,我馬上就過去,咱們一起走走吧。明天是你的生日,也是公司成立一周年的日子,我想把它們放在一起過,怎么樣?”
這聲音伴著漫天的花雨,讓尹袖歡快起來。她甚至等待著和路桐有實質的進展和明朗的未來,她在瞬間決定明天就從占據的位置上下來,像羅捷一樣,迎接彼此懂得的嶄新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