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工大吉

未出十五，還在過年，我即已坐在電腦跟前，開始寫作——勞動，這是不甚妥當的。按我老家的說法，過年的言行預示著一年的光景，如：不可傷心生氣，否則一年都傷心生氣；不可做事勞累，否則一年都做事勞累……也別說，這一點至少在去年是靈驗的。去年大年初一我即開始寫作，文章就叫“恭喜發財，紅包拿來”：廣東風俗，沒成家的都是孩子，一聲“恭喜發財”，“大人”們都要“紅包拿來”，不止親族中，單位里亦如此，我愛這中國的傳統的味道，然而，在廣東工作這幾年，竟極少收到。“恭喜發財”我說的，可是，那些人——“拿不拿紅包來呢？這女孩在這里打工，無根無由，沒什么可以互相利用的，不定哪天就走了……”令自己也覺忐忑，寧愿不要了。再憶幼時，也沒有痛痛快快拿過紅包，大半上交父母，因為已被教導，別人派紅包，父母還要再向別人的孩子派，這是一種人情的交換。“可是，為所欲為地拿——這是多么幸福和快樂的事啊，哪怕只拿那么一次，不用想著還情，不用擔心失禮，因為他是愿意給你的，他寵愛你，他的心無限度向你打開——如果有這樣的一個人，那一定是愛的人吧，只有是愛的人，你才可以猴到他身上，大喝一聲：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重看此文，眼中，竟不止一次涌出淚水，這個人，她在渴望愛啊，像孩子一樣，天真甜蜜……可是，她早已經不是孩子了……別人會如何想她？如何一邊在精神上提防著，一邊抓緊了錢包？……我在大年初一寫了這篇文章，果然，這一年我都在寫，一直在勞動，我的八卦專欄，生病也沒有停過一期，臘月二十八還有編輯要稿子。雖然我沒有得到渴念中的那一只紅包，然而，我給自己寫來了一日三餐，寫來了房子，滿屋的裝修，寫來了眼霜，心愛的衣裳，寫來了旅行的風景……

這是我能抓住的踏實的東西，生活因此而顯得有一點溫暖和可愛了，我的勞碌是值得的。

年前我與在廣州做記者的女友見面。自上年初扎進“非典”的采訪報道，出書，評獎，她這一年，堪稱風光，然而她說:“太累了……真TMD想找個人把我包起來。可惜我現在太老了。如果年輕十歲，我一定找個人包起來。”我們哈哈大笑。她就是這樣一個率性的女人，這是容易吃虧的女人，我知道一點關于她的愛情故事，我能夠理解她那種疲憊與失望之后的極端情緒，然而，即使真的時光倒退十年，我也不會找人包起來，雖然我也曾說過類似的話……我肯定她也不會。這其中感覺只可意會，或者在別人看來只是沒本事沒資格吧。果真如此，我也不介意。我看明白了，也想通了。即便從此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的每一分錢都需要自己親手去掙取，我仍可心懷感恩和快樂。

人生多痛苦，相比之下，體力上的辛苦實在不是困難的。甚至，體力上的辛苦在一定程度上還可以減緩和轉移人生的痛苦。我不怕一年忙到頭。我不忌諱做一個勞動婦女。勞動是光榮的，也是美麗的，而且它對我是越來越有吸引力了……我等不到十五就要開工了。我祝我開工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