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往往扮演著一個捉弄人的家伙,它不重復,但又常常重演某些事件或現象。近10多年來,隨著大學的作用在當代社會中的擴展、轉折、或提升,隨著政府對大學的重視、資助,和隨之而至的對其要求的提高,也由于上述兩方面的變化速度遠遠超出了人們、包括研究高教的學者內的思想和認識的程度,于是,某種意義上是世界范圍內的有關大學是什么、為什么、做什么、有什么用的討論乃至爭論,風煙又起,且此起彼伏而又持續不斷。
值得一提的是,恰恰這類爭論在美國當代著名教育家克爾的名著《大學的功用》中早就有明確的記載。克爾告訴我們,在他經歷的年代里,人們的大學觀至少有過三次大震蕩:第一次是弗萊克斯納總結20世紀初期的大學變革,并于1930年提出了他的新的“現代大學觀”;第二次是弗氏的闡述“現代大學觀”一書剛出,“美國大學已經遠遠不同于弗萊克斯納的‘現代大學觀’了”。為此,弗氏曾大為沮喪,因為在弗氏看來,簡直是世道變了,現有大學越來越不像他追求的“地道的大學”了。第三次是,1970年前后,且不說有眾多的諸如《有關高等教育的教條之解體》等抨擊高校變革的專著出版,就連克爾自己,當時作為卡內基高等教育委員會主席,也發表了“現時美國的大學模式是否正在逐漸衰亡”的見解。要知道,“大學模式”“衰亡”一語,乃非同小可!細究其因,當然,還是克爾的話對,問題就出在,“歷史的流逝比觀察者的筆墨要快得多”。這種急速變化恰恰是“植根于歷史邏輯中的真實性”。這是因為,歸根到底,大學觀念的變革本質上說是社會變革的反映。
因此,筆者以為,克爾先生的書名起得很好,叫做“The Uses of the University”,翻譯成中文,就可以叫《大學之用》。當然,該書譯者高教專家陳學飛教授他們,給它取了個雅名《大學的功用》。“功用”比單獨一個“用”字,顯然要文氣得多,但其本質涵義恐怕是一樣的,是別無二致的。為此,今天,若把我們的討論叫“大學理念”、“大學觀”、“大學功用”、“大學作用”、“大學功能”、“大學何為”……等等,都是可以的。由于大學的社會存在始終在歷史地發生變化,反映這種歷史變化的大學理念當然也必須相時而變,與時而進。換句話說,一定的大學理念乃是一定時代的產物。如果說其中有不變的東西,那就是大學的追求,大學在始終追求為了人類社會更發達、更文明而生產知識、研究知識、傳播知識、應用知識。
培根說過:“Scientia ipsa potestas est”,其英文表達就是:“Science is power”。因此,培根的名句既可譯為“科學(知識)就是力量”,也可譯為“科學(知識)就是權力”。鑒于以知識為基礎的經濟,即知識經濟已初見端倪,那么,以知識創新為己任的基礎科學研究必將成為未來知識經濟社會的中心產業。近一二百年的科學史、知識史、大學史和經濟史告訴我們,從事這樣知識創新的基礎研究只能在大學里才能進行和持續,因為它需要長期的資源和責任。顯然,迄今為止的工業大約無法承受這樣的基礎研究的責任。
可以預料,大學,特別是位列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學,將在未來社會中表現出更加巨大的力量,甚至表現出某種形式的社會權力。
在人類進入21世紀之際,當代社會的多元發展似乎已見共識。倘若這一點沒有疑義,那末,大學及大學之用也必將是多元的。然而在這多元發展過程中,大學之領先靠什么?大學之興衰在什么?大學之于國家興衰最關鍵之點在何處?從近10年文獻看,表面上看來這的確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但對大學來說,無論怎么多元發展,其主要矛盾運動依然是知識的生產與傳播。在北京大學成立100周年大會上,江澤民同志把前者稱為“知識貢獻”,將后者稱為“人才支持”。
根據這個論斷,未來大學將必須重新分類:一類是所謂名牌大學(brand-name university),世界一流大學,研究型大學,其主要之用在知識貢獻。這就是為什么世界一流大學的出現與集聚總是跟著近代世界科學中心走的道理。另一類是所謂大眾大學(mass-provider university),不論專業、學科、年限的所有高中后教育機構,和傳統的所謂正規大學一起,都包括其中,其主要之用在人才支持,即培養有學識、有技能的、數量必定宏大的勞動者。順便說一句,在作大學評價與大學排序的時候,上述兩類大學的評價指標體系應當是不同的,對前者主要以科學指標,亦即科學計量學指標為主,旨在衡量其“知識貢獻”的水平;對后者則主要以經濟指標,亦即產業指標為主,旨在考量其“人才支持”的質與量。
今天我們研討大學理念,關鍵在明白大學之用。對大學自身來說,則要明白自己何以為用。未來國家間競爭的某些關鍵方面,可能會在各國的大學之間展開;而大學間的競爭,歸根到底是各自擁有的知識資本之間的競賽知識資本就是知識資本,它是以知識貢獻為中心的知識資源在社會諸領域的反映。在這里,任何政治口號式的豪言壯語,任何文字游戲式的“知識創新(系統)”,任何“回到象牙塔”的孤獨呼號,都是無濟于事的,需要的倒是真正能改造客觀現實世界的知識創新、科技創新、教育創新。
這就是筆者的“大學之用”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