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中沉淪,在欲望中墮落,在真愛中迷茫,在破碎中愈合……我并不想只做一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女人。
1992年的冬天,我是一所成人大學的學生,學企業管理的課程。
我有男朋友,辛末。一個33歲的男子,比我大13歲,有老婆,有孩子。他對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出學校,不與男人交往。然后,他負擔我和我的家人的全部生活,包括我父親治療高血壓、糖尿病的巨額醫藥費。
辛末對我很好,我不想要什么婚姻,甚至不想要什么錢財。年輕如我,要的只是他對我的好。他每個月都來濟南住幾天,他的朋友都是生意人,叫我:“嫂子。”直到離開辛末,我想起那段日子,才悲哀地知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因為,我無欲無求。
11月的一天晚上,辛末突然來我學校,神情肅穆地問我:“婀娜,你肯不肯跟我去逃亡?”我眼睛睜大了看著他,問他怎么了。他不肯說,只是傷感地看著我繼續問:“肯不肯?我出事了。”點點頭,我回宿舍拿了東西,跟辛末一起離開濟南去了海濱的一座縣城。
那是一段晨昏顛倒的日子,辛末不肯告訴我他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不停地帶我變換住處,變換電話,不停在電話里跟朋友商量什么。他的脾氣越來越怪異:好的時候他會抱著我親吻,告訴我感謝我這時候還跟在他身邊;壞的時候他會一腳把我踢到一邊,告訴我他這一切的噩夢都開始與跟我結交的那天。
這樣幾個月以后,家鄉來了好消息,辛末的案子有了轉機。可我們起程回到家鄉,才下飛機,辛末就被一些執法人員帶走。
我呆站在機場上不知道該怎么辦。一個人打車回市內,我在辛末的房子里翻找他的通訊錄,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我要辛末回來,不管付出什么代價。
為了跟辛末的朋友聯絡,我去了辛末家,他的正式夫人滿眼仇恨地把我關在門外,她說她已經提出離婚,讓我們不要再去找她。我在門外哀求了半天,她才從門縫里丟出了一張寫著聯系人電話的紙,告訴我這幾個人是辛末的死黨,如果他們幫不上辛末什么,就沒有人可以幫忙了。
拿著那張紙,我走在路上。那個月我流盡眼淚,說盡好話,找了我能找到的所有的人,包括峻一,彼時峻一是某機關說了算的人物。最后,有人告訴我,辛末的案子可大可小,最關鍵的是能不能賠償對方要求的所有。可辛末的財產,還在他的夫人那里,她不肯給我;辛末所有的朋友,沒有一個肯借給我錢……我只好跟父母借。爸爸看著我,什么也沒有說,轉身拿出一個活期存折。
錢交上去,辛末終于在一個月之后取保。他緊緊地抱著我說:“婀娜,這輩子,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辛末很快就東山再起,他與我的姐夫一起合作了一家公司,專門做進出口代理,一年之后資產比以前只多不少。因為辛末的案子還留著一些后尾,這公司用的是姐夫的名字來注冊的。
公司忙起來,辛末的案子之后,我體力與腦力都有透支的感覺,就留在家里安心地做閑人。這時候爸爸查出來癌癥,惡化得很迅速。為了照顧父親,我幾乎顧不上別的。后來,就有人來告訴我,辛末有了外人。我發怒地去質問辛末,他笑著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是他值得珍惜的,我信了。為了讓父親開心地度過余生,我求辛末跟我結婚。辛末卻說他的案子還沒結束,不能結婚。
我說不出什么。一天,跟好朋友一起出去買東西,看見辛末的車停在一個小區。我給辛末打電話,他說他在海景酒店談生意,晚上接我一起去吃飯。掛了電話,我站在辛末的車前,點燃煙。等第三只煙燃到一半,辛末與一個女人走下樓來。我走上前,辛末把那個女人掩到身后……那一刻,我聽見心碎的聲音,雙耳全是轟鳴,雙眼模糊。
從此再也沒有接辛末的電話。姐夫氣憤地結束公司生意,把辛末的那份錢給了我。可是有了錢又怎么樣?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我失去了對愛情的全部信念。我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
原來男人真的只是屬于欲望的動物,他們要的就是下半身的愉悅。
我想辛末,是我人生的子午線。因為自他之后我有了很大的轉變,我不再相信愛情,也不再珍惜自己的身體。離開辛末之后,我有過很多男人,他們在得到我的同時都在奇怪,為什么這個女人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她不要錢,不要感情,要的只是愉悅。
曾經在一個又一個夜晚哭著灌醉自己,醒來再撥打男人的電話,跟他們調笑,然后甩掉他們。我知道我毀了,毀在辛末的手里了。他不僅僅毀了我的前半生,更毀了我的全部人生。
這是一個不大的城市,城市里做生意的男人有自己的圈子。辛末在,峻一也在。幾次三番遇見峻一,都是在飯局上。
有一次,我一如既往地醉了,是峻一帶我回家的。他跟我道別的時候我抱住了他,那夜,他沒有離開。我不知道峻一留下是不是也是由于欲望?只知道從此以后,我開始跟著峻一了。
峻一不是生意人,他負責的部門管生意人。我跟了峻一以后才漸漸知道他的能力和影響,只是峻一很少提起,他帶我出去玩:吃飯,旅游……像很久以前辛末做的那樣,直到他的老婆找到我。
我以為我要離開峻一了,這樣的男子,總是把官位看得很重。但是沒有,峻一依然來找我,只是話越來越少,做愛的頻率越來越高。
終于有一天,峻一告訴我,他辭職了,跟幾個朋友下海辦了一個公司。他說的時候眼睛沒有看我,我走過去把他的頭摟在我胸前,我知道這個男人愛我,他可以為了我放棄他最愛的東西,而我能給他的,只是身體。我的愛情已經灰飛煙滅。
有一次跟峻一去外地,遇見一個高人給我算命,說我:家庭緣薄,孤獨遭難,謀事不達,悲慘不測。我聽了只是笑,峻一卻險些將人家打了。峻一告訴我,盡管他夫人不肯離婚,他卻可以給我婚姻的所有元素。
峻一在這個城市最好的地區給我買了一棟房子,裝修好,過戶到我名下。他盡最大努力讓我高興,可是我還是每天郁郁。我知道我的心結,其實我并不相信他。盡管現在他能給我那些,可是有朝一日,等他厭倦,他會不會像辛末一樣地背棄我呢?
那年十一月,已經是冬天了。很冷。有一天,峻一突然回來,告訴我他明天就可以離婚了。我奇怪地問他怎么可能,我知道他妻子是多么堅決,她甚至說過要她的命可以,要她的婚姻,沒有可能。峻一起先不肯說,后來告訴我,他妻子有了一個情人,是她的同事。
峻一的臉上有一點唏噓。可是我又能說什么呢?跟了峻一以后,我已經學會了沉默再沉默。
峻一離婚以后,再也沒有提起跟我結婚的事情,我也沒有追問。走到我這個地步,早已經知道,有沒有那一紙婚書,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男人,是不是還愛你,還肯佑護你。我們就這樣生活在一起。每天的生活安靜平和,像所有已經結婚數年的人。
直到峻一出了車禍。不是很厲害,卻需要臥床很久。他的脾氣,那時候格外暴躁。他總是不肯相信我,讓我告訴他我的過去,每一個枝節;他不跟我做愛,卻要求我自己撫摩自己!我真的害怕他會變態。但我照顧他,我盡心盡力,沒有一點埋怨,我想這是我能給他的唯一回報——回報這么多年他給我的一切。
峻一復原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結婚吧。”看著他身后滿眼淚水的媽媽,我點了頭。這個男人終于肯給我婚姻了,事到如今,我還能要求什么呢?
他的朋友都很奇怪為什么這個年近中年的男人會放棄前途跟我在一起。如同他們看不懂我這樣一個年輕女子,為什么可以永遠不用努力就擁有別人奮斗一生才能享受的一切物質享受……
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其實我一心想做的,不過是愛人與被愛……第二年的五月,我做了峻一的新娘。
沒有婚禮,只是一起去我爸爸的墳前燒了一些紙,我告訴最疼我的爸爸:我結婚了,您再也不用為我擔心了。
飄揚的紙灰被山風吹得四散而去,夾雜在我忍不住的哀號中……我這個不停地從一個男人身體上跳到另外一個男人身體上的女人,這顆對愛有無比渴求的心,已經破成無法愈合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