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年以后,德國人終于再次把金熊留住,算是給去年贏得不少注目的德國電影作了一次總結,也為將來德國電影的復興吹響了號角。這屆電影節上,不僅女性題材和女影人格外引人注目,“移民潮”也非常出位,除了題材討巧,導演自身的成長背景以及情節沖突提供給演員的發揮空間也是移民影片制勝的法寶。,這也無疑是一向與時俱進的柏林電影節,對“9·11”事件之后如何看待宗教和民族差異,以及在“全球化”浪潮中如何化解多元文化間沖突的一次回應與反思。
說到華語片,我們沒有理由哀傷:[20、30、40]畢竟是一部題材無關痛癢的文藝小品,除了放錯拷貝有些讓人鬧心,估計張艾嘉本就沒有太大雄心,去柏林走一遭就是最好的宣傳。朱文的[云的南方]為華語片拿下惟一獎項,[驚蟄]在小眾范圍內頗有口碑,[戀愛中的寶貝]讓不少柏林觀眾津津樂道,[無間道]系列的后兩部也得到了持久的掌聲。對電影來說,獎項不是萬能,有人喝彩才是真理。
運動一:德國電影復興運動
德國片這次在自家門口的揚眉吐氣,首先要感謝現任組委會主席迪特·科斯里克,他在2001年接手掌管電影節后,就一直致力于將德國片帶回柏林舞臺,今年終于如愿以償。
共有83部德國影片出現在本屆柏林電影節上,是近年來的最高峰,而就在1月21日宣布競賽片最終名單前一天,組委會才在官方網站上發布消息;稱“[勇往直前]成為角逐金熊的第二部德國片”。

原來,[勇往直前]是打算參加這屆電影節的“全景”單元,但科斯里克堅持要為德國爭得第二張角逐金熊的入場券,于是力勸費蒂·阿金入主競賽單元。顯然,最終這位年輕的導演作了明智的選擇——[勇往直前]不僅為德國片掙回了因[夜之歌](另一部德國參賽片,放映后惡評如潮)損失的口碑,更為德國片贏得了18年以來的首尊金熊(自1985年東德影片[沒有見過女人的男人]Die Frau und der Fremde奪得金熊獎后,德國電影一直與金熊無緣)。
事實已經反復證明,對于一部電影來說,挑一個合適的電影節(進而挑一個合適的單元)就像一個待嫁的姑娘要找個好婆家。比如,去年的俄羅斯影片[回歸]原本是要參加八月份的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但在最后一秒轉向了威尼斯,結果捧走了金獅;2002年柏林電影節,由于好萊塢影片[拳王阿里]的退出,競賽單元空出一席,于是把宮崎駿的[千與千尋]拿來補位,結果這個日本女孩的神隱故事硬生生從[血腥星期天]那里搶走了金熊的一半風光。
當然,捧起金熊所需要的當然不只是一點點運氣。除了影片本身的素質,德國片去年在本土乃至世界的風光,也是[勇往直前]獲獎的重要催化劑。2003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女演員、斯德哥爾摩電影節最佳影片、歐洲電影獎最佳影片都被德國人收入囊中。最風光的當屬[再見,列寧!],雖非毫無瑕疵,但如此票房評論雙豐收實為德國片近年罕見,成為繼1998年[羅拉快跑]后德國片在世界范圍內的又一話題之作。同時,去年的德國本土片涌現出了一大批低成本高票房的成功商業片,而今年的這尊金熊,無疑是德國電影復興一記響亮的號角。
運動二:女權運動
先列三個數字:本屆柏林電影節競賽單元中,有4部女導演的作品(包括美國片[女魔頭]、[愛是妥協],丹麥片[在你手中]和張艾嘉的[20、30、40]),而前兩屆這個數字都是1;往屆男性占主導的評審團中,今年女性評委超過了男性評委,占據了包括主席在內的4個評委席,短片評審團更是清一色的娘子軍。
稍加注意,我們就會發現本屆競賽單元成了“女強人”的天下。開幕片[冷峰]中妮可·基德曼要操持繁雜的農活兒,[荒野尋蹤]中凱特·布蘭切特不畏艱險尋找失蹤的女兒,兩部片子的男性角色都等不到片尾字幕,而銀幕上的女士們最后只能孤身望向不安定的未來。黛安·基頓在[愛是妥協]中不僅以其獨立氣質征服了杰克·尼克爾森,其成熟演技也給了尼克爾森巨大的壓力;而[頭顱國度]中的朱麗葉·比諾什則在南非給塞繆爾·杰克遜上了一課,教育他對種族隔離歷史不要黑白分明地妄加評判;[勇往直前]女主角不顧一切地要擺脫伊斯蘭傳統禮教實現自我;丹麥女導演的[在你手中]勾勒了一幅婦女群像,唯一的華語參賽片[20、30、40]也是三個女人一臺戲;更不用提[女魔頭]中的查理茲·塞隆了。

運動三:新移民主義運動
移民題材的涌現、移民導演和演員的受寵,是2004年柏林電影節的重要印記。
本屆金熊獎頒給了移民題材的[勇往直前],該片從導演、演員到幕后主創幾乎清一色的德裔土耳其人,而第二贏家、獲得評審團大獎和最佳男演員的阿根廷影片[失去的擁抱],主角是生活在阿根廷的波蘭移民后裔,該片導演祖籍是就是波蘭,使得這部影片帶有頗強的自傳色彩。獲得最佳女演員和處女作獎的[優雅的瑪麗亞],講述了一個哥倫比亞少女前往美國販毒的故事,該片導演是出生在美國南加州的哥倫比亞人。
本屆競賽單元中有8部作品涉及了移民題材,而幾部口碑之作幾乎都出自這8部作品:獲得基督教評委會最佳影片的[癡心妄想],講的是巴基斯坦移民小伙與蘇格蘭姑娘的跨種族愛情;[美麗鄉村]這顆催淚彈不僅讓該片導演在首映禮上失聲痛哭,也讓影迷在銀幕下跟著大把抹淚,片中的越南少年偷渡到紐約尋找自己的美國父親;法國名導侯麥的[三重代理人]被影評人甚為推崇,影片主角是逃往巴黎的俄國人;[哭泣荒原]的希臘男主角移民美國,后來在日本沖繩披著星條旗陣亡。
在兩個世界的交界
出品:德國沙漠電影公司Wueste Filmproduktion
編導:費蒂·阿金Fatih Akin
主演:比洛爾·烏奈爾Birol Unel、賽貝爾·克基莉Sibel Kekilli
類型:劇情
片長:120分鐘
上映:2004年2月12日(柏林電影節)/2004年4月22日(德國)
○德國《明鏡周刊》- 導演成功地將觀眾帶入兩位主角的生活原態中,可惜影片后半部分塞滿了過于紛雜的情節。
○美國《好萊塢報道者》——一出帶著古怪喜感的悲劇,一部難以置信地令人信服的電影,在德國陷入困境的土耳其人!
[勇往直前]乍看之下似乎沒有前幾年的金熊片那樣直接的政治主題,但稍加注意,也很容易找到它的時政印記:土耳其加入歐盟一直是近十多年爭論不休的話題,鑒于宗教、經濟等方面的鴻溝,不少歐盟成員國對土耳其入盟后如何融入表示憂慮,而德國卻是土耳其入盟的堅決支持者。在德國生活著200多萬土耳其人,是德國移民的第一大族。目前土耳其入盟正在突破的臨界點上,[勇往直前]所展現的,正是背負著伊斯蘭傳統的土耳其人如何在德國掙扎著生活,這實在太像一個政治預言/寓言。

■首映禮上,這部影片贏得了持久的掌聲,影迷歡呼,記者叫好,可導演費蒂·阿金卻并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他還不知道,父母將如何看待自己的這部新作。
阿金的擔心并非全無理由,因為[勇往直前]絕不是一部“純潔”的影片:血拼性愛暴力不斷的鏡頭里,主角們不是死磕怒吼就是朝天呼號;極端的場景、赤裸的呈現和陰郁的氛圍,構成了大多數人對這部影片的第一印象。但這同時又是一部意興飛揚情緒充沛的影片,甚至可說是浪漫主義的。面對這樣一部反映第二代土耳其移民的影片,老一輩移民多半會目瞪口呆,因為傳統禮教和世俗道德不允許他們對這樣一部影片無動于衷。
■ 不惑之年的卡伊特是生活在德國漢堡的土耳其移民,這個酒精和毒品的傀儡選擇了開車撞墻(片名直譯就是“撞墻”)來結束自己的猥瑣生活。可惜他未能如愿,帶著脖套在醫院的精神科里醒來,22歲的賽貝爾站到了他的病床前。這個在德國出生長大的土耳其女孩,因為不堪禮教森嚴的父母而選擇了割脈自殺。為了擺脫保守的伊斯蘭家庭,賽貝爾請求卡伊特娶她,這樣她就可以得到她認為像樣的青春生活:跳舞、做愛或是無所事事。
■征得賽貝爾的父母同意后,兩人很快辦了手續,搬進了卡伊特的公寓。年輕的賽貝爾揮霍著這場假婚賜予的自由,卻渾然不覺人到中年的卡伊特已對她含情脈脈。終于有一天,怒不可遏的卡伊特誤殺了賽貝爾的情人,賽貝爾這才發覺自己對“丈夫”也并非毫無感覺。卡伊特進了監獄,賽貝爾回到了伊斯坦布爾。
數年后,卡伊特獲釋,他決定繼續追尋對賽貝爾的愛。
■相對而言,影片的前一個小時是輕松的,盡管是對假夫妻,可屋檐下飄溢著一種謹慎的樂觀情緒,兩個主角似乎都有了機會可以忘掉各自不堪回首的過去。可就在同時,影片的基調在悄悄漸變,隨著卡伊特的愛意漸濃,這場婚姻終于在嫉妒的打擊下粉身碎骨。盡管最后三分之一部分略微顯得拖沓,但整體看來,[勇往直前]還是講述了一個較為可信的悲情故事,真切地展現了德國土耳其籍移民的生活狀態。
從另一個角度看,[勇往直前]又像一部古怪的喜劇,兩個完全不配的人成了夫妻,然后不可避免的日久生情——但這可不是一部浪漫劇。影片的敘述是多角度的,不僅僅是在講述兩人對生活現狀的抗爭,同時也是在描述兩人如何在雙元文化世界沖突的浪尖讓生活看上去風平浪靜;影片也不僅僅是在講述年輕人對傳統家庭禮教的厭倦,而是在描述他們如何面對自己的原教旨主義背景。
■德國影片似乎鮮有反映底層社會邊緣人物的傳統(法斯賓德是個例外),這就讓[勇往直前]更具深意。導演費蒂·阿金不怎么愛提“電影藝術”這樣的字眼,足球才是他鐘愛的話題——盡管很多人認為他的作品是對新現實主義的一種新嘗試。他說:“我在街上或是迪廳里遇見過不少與賽貝爾有著類似經歷的女孩,我所做的僅僅是將她們的敘述反映到銀幕上。”
費蒂·阿金1973年生于漢堡,父母是移居德國的土耳其人。大學專業是視覺藝術,卻選擇了自修電影編導。20歲時開始在電視上飾演一些配角,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這類專為德國演員作嫁衣的土耳其人角色,轉而執導了兩部廣受好評的短片,同時還拍攝了一部反映自己父母移民生活的紀錄片[我們忘了落葉歸根]。在首部劇情長片[一切順利](Kurz und Schmerzlos, 1998)中,費蒂·阿金把目光投向了漢堡移民:一個土耳其人,一個塞爾維亞人,一個希臘人,三個移民德國的社會邊緣人糾纏于黑幫、愛情和友誼之中,可命運的無可回避和對彼此的猜忌最終讓他們無一幸免地墮入深淵。槍支交易、黑吃黑、陰毒老大、群毆,影片帶著零星的黑幫片風格,漢堡這個繁華的國際港市也冷峻得仿似紐約的殘酷大街,以至有人把他稱為阿爾托納(漢堡的一個區)的“馬丁·西科塞斯”。這個悲劇以喜感鏡頭開場,終于一場潮濕巷井里的血淚暗景,當年在港臺發行時被譯作[死亡煞星](碟市上可見),雖然生猛得文不對題,但卻點出了片子的悲愴感和爆裂風格,同時也暗合了該片激烈的戲劇沖突和并不出格的藝術表現。導演本人在片中客串了一個嘮叨得手舞足蹈的活潑小角色,舉手投足讓人想起[落水狗]中的昆汀,有興趣的不妨找來一看。
[勇往直前]可說是導演創作主題的一次回歸。移民的后代以及他們對自身身份的迷惘、多元文化的沖擊是不變的主題,到目前為止,費蒂·阿金的四部劇情長片中,都以德國為背景開場,卻無一例外的在影片結尾讓主人公回到自己的祖國——三部是土耳其,還有一部是意大利。
■費蒂·阿金已經受邀參加拉斯·馮提爾的“歐洲映像”(Visions of Europe)計劃,他將作為來自歐陸25國的25名青年導演中的一員,為這個宏偉的歐羅巴電影圖景獻上代表德國的一部短片。[勇往直前]是一套三部曲的首部,阿金冒昧地稱其為“愛·死亡·魔鬼”三部曲,據說,他對“9·11”事件以后所謂“邪惡東方和文明西方”的世界格局極為憤慨,他想通過自己的影片探究一下,魔鬼是否生性邪惡。這個出發點聽上去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