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上世紀70年代初結(jié)婚,當時我們每人每月工資才46元,由于上有老下有小,平時只能維持粗茶淡飯的標準。一次,丈夫發(fā)了一元二角的加班費,我記得那天他幾乎是跑著回來的。一進門他就大叫:咱們可以改善一下了。當時肉是分等級的,一級肉1.8元一公斤,三級肉才1.44元一公斤。那1.2元能買0.75公斤五花肉呢。用0.75公斤豬肉改善生活,在當時也算是奢侈的了。
丈夫把這錢全部買成了五花肉,回來切成一指多厚的方塊。他在鍋里放上油和糖,待糖融化冒黃沫子了,把肉全部倒進去翻炒,等肉吱吱冒油時再放姜、蔥、蒜、辣椒、料酒和水,之后用小火慢慢地燉,最后放鹽,出鍋時再擺幾根香菜。他兩只手就像玩兒似的,既像漫不經(jīng)心,又招招像那么回事。我吃了一驚說,“你是真人不露相,竟然會做紅燒肉呢。”他故意說:“誰讓我娶了個饞貓呢?我不會做紅燒肉,能攏住她的人嗎?”我看著丈夫做的這紅燒肉通紅透亮,紅的就像我們新房的大紅喜字,再咬一口香氣四溢,吃下去肥而不膩,頓時覺得有個會做紅燒肉的丈夫真是幸福極了。從那時起,我就相信“愛是一碗紅燒肉”了。
我單位有一個女研究生的老公,被一個會做紅燒肉的女試驗員搶走了。在離婚前她曾做過最后一次努力,讓老公再做一次選擇。老公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紅燒肉。她痛定思痛,決定燒出世界上最好的紅燒肉。她利用業(yè)余時間看食譜、學(xué)烹飪、勤實踐。這個才女還真有靈氣,她的廚藝很快就名聲大噪,燒紅燒肉的本領(lǐng)更是叫絕。最后,她做的紅燒肉沒有把老公奪回來,卻把一個年輕的博士生的腳步牽引了過來。
通過向這位女士請教才知道,我丈夫做的不是正宗的紅燒肉。正宗的紅燒肉應(yīng)叫東坡肉,是蘇老先生創(chuàng)造的。他把帶皮的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切成大塊,墊上佐料,以酒代水先燜后蒸,過程要好幾個小時。出鍋后肥肉都化掉了,汁肥味濃,甜咸各半,肥而不膩,酥爛卻有形。我把學(xué)來的手藝現(xiàn)賣,不光五花肉,豬蹄子、豬排、豬肘子都依法去燒,吃得丈夫直咂舌頭:“我當年那塊磚頭扔得值呵,不然哪能引來這么多的美玉。”
不過這位女士告訴我,東坡肉的來歷有據(jù)可查的是《豬肉頌》,是蘇東坡幽居黃州時所作。他說關(guān)鍵是火候。俗話說緊火粥慢火肉,用小火慢慢煨,時候到了肉自然就熟了。袁牧的《隨園食單》里介紹了三種做紅燒肉的方法,都不用糖炒色,可用甜醬,也可用醬油或用鹽小火慢慢地煨,直到切成的肉塊精肉俱化為不見鋒棱為上品。袁牧還告誡我們:早起鍋肉發(fā)黃;遲起鍋肉變紫紅、精肉變硬;經(jīng)常起鍋蓋味會走掉。想不到做紅燒肉還有這么多的學(xué)問。
過去吃肉是為了解饞,現(xiàn)在又說豬皮能美容,肥肉能長壽,所以吃紅燒肉又成為時尚。其實紅燒肉是很隨和、寬容的,幾乎可以和筍、藕、芋頭、土豆、蘿卜、白菜等所有的菜同燒,味道更寬廣、更鮮美。另外紅燒肉可根據(jù)添加料的檔次,價格可高可低,一般老百姓都消費得起。
現(xiàn)在全國都能找到毛家菜館,紅燒肉是每個毛家菜館的當家菜,據(jù)說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最愛吃的,只不過比平常的多放了些紅辣椒而已。這些毛家菜館的生意都十分火爆,那些下崗的工人、退休的老人、進城的農(nóng)民、小商小販都愛到這里來。他們或悄悄地來默默地品,或熱熱鬧鬧地來猛嚼豪飲一番。酒足飯飽之時,他們都紅霞蓋臉,在聲聲道別的同時,執(zhí)手慨嘆:想當年……
有一位專家到國外講學(xué),想做一道紅燒肉招待同去的朋友和留學(xué)生,但那里的肉大都是去皮的,很少有帶皮的五花肉,他愣是開車跑了幾個城市,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超市才如愿以償。結(jié)果一頓紅燒肉把大家吃得個個愁云籠罩——不是這個想老媽了就是那個想老婆了,一個大老爺們兒竟哽咽著說:我兒子平時最愛吃這口兒了。看來,思念家人的“伊妹兒”就是從這頓紅燒肉發(fā)出的。
最近看了林非先生的《吃的隨想曲》一文,他在文中說,他童年最愛吃紅燒肉,而且每次都是拼命往肚子里面填。媽媽怕?lián)螇牧怂赡勰c胃,往往在他吃得躊躇滿志的時候,指著房梁說,有貓在上面爬。就在他抬起頭來的一瞬,媽媽就把紅燒肉藏了起來。寥寥幾句,就把母親對他的愛表達得淋漓盡致。他也繼承了先母的遺風(fēng),雖然收入微薄,仍常常為兒子做紅燒肉。兒子頗有良心,長得高大英俊,還得到了美國一所大學(xué)的獎學(xué)金。我想如果他兒子打電話要回來的話,他為兒子準備的第一道菜肯定還是紅燒肉。
我總以為,愛可能是情人節(jié)的一朵玫瑰花,但也可能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碗紅燒肉,條條塊塊總關(guān)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