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時候,在遠方工作的哥哥說:“世界上有一個永遠也無法走出的地址,那就是家。”那時的我聽了,心里暗暗地想:“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家,走出這片地方,走得遠遠的,自由自在地飛翔。”
很小很小的時候,印象中的家是一間冰涼的土房子,房子的一頭排列著兩張寬大的老式床,另一頭擺放著簡單的廚具。我們全家人就在這間小小的房子里生活著,一天又一天。
每天天剛亮,我在清冷的晨光中睜開眼,爸媽早已去地里干活了。一骨碌翻下床來,打開雞舍把雞放出來。然后量出半筒米,安靜地坐在梧桐樹下的小板凳上,把米撒在地上,看著雞脖頸一伸一伸地,一粒粒啄著米粒。有時候,我捧一把米在手中,惹得那些貪吃的肥雞直啄到我的手心,啄得我的手心酥酥癢癢的,很舒服。
爸媽總是很晚才回來,我早早地做好晚飯,牽著年幼的弟弟妹妹在昏黃的路燈下等爸媽歸來。我們伸長脖子,瞪大了眼睛,朝爸媽歸來的方向望去。等啊等啊,那一前一后的兩個人影是了吧,走近了,不是的!……那兩個身影好熟悉,是爸媽吧,還不是!……脖子都酸了,眼皮都招架不住了,怎么爸媽還不回來……許久許久,爸媽終于回來了,我們歡呼著飛奔上去,簇擁著他們向家走去。有時爸媽會帶回幾個蘋果,我們便偎依著爸媽,幸福地啃著。幼年時的家,簡單卻讓我們感受到快樂。
八歲那年,蓋了新房子,我們在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搬進了新家。新家有兩層樓,紅磚的,還有明朗寬闊的陽臺。新房子前有一口明晃晃的魚塘,碧綠清澈。我在池塘邊種了一壇花,優雅的蘭花,馥郁的玫瑰,水靈靈的太陽草,幽香的夜來香……還有一株小小的桑樹。每天清晨,我拎著碧綠的小噴壺,細細地給花兒灑上水。周末的早晨,我會閑逸地欣賞這些花木,哪一根枝條又長出花苞了,哪一枝花蕾即將綻放了,哪朵花笑得最燦爛啦,我一清二楚。小小的花壇,收藏了我童年的樂趣和美好記憶。
暑假到來了,我們用竹棍張起一面網,撒上魚餌,潛置水中。人呢,屏住呼吸,靜靜地蹲在桑樹陰下,看見越來越多饞嘴的細魚兒擁向了魚餌,耐不住欣喜,迅速地將竹棍一挑,無數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兒就被“一網打盡”了。傍晚的時候,滿天紅霞,把碧水染成一片紅綾。風兒吹皺池水,水面搖曳起星星點點的金光,閃閃爍爍。我們卷起褲管,拿著一只只小盆,沿著池岸摸螺。臉貼著清涼的水,滑滑的水輕柔地吻著臉頰。偶爾,一條頑皮的小魚從腿邊哧溜溜地擦過,引得我驚喜地尖叫道:“有魚呃!”晚上,我們把席子鋪到陽臺上,吹著清涼的夜風,仰面望著滿天繁星,聽爸爸講孫悟空的故事,慢慢進入夢鄉。
最開心的事,是吃媽媽做的炒粉。每天早晨,媽媽把白滑滑的米粉擱在滾燙的開水中,泡軟、撈起、瀝干,然后把軟軟的豆腐、精瘦肉切成絲,紅辣椒切碎,配上豆芽菜,炒香炒熟,再倒入粉絲……一陣“埋頭苦干”后,我們大聲嚷嚷:“姆媽,還有嗎?還有一點嗎?我還想吃,怎么這么快就吃完了?”
……
慢慢地,我長大了,變得淑靜而沉默。我喜歡在陽臺上支起一張藤椅,靜靜地坐在柔軟的陽光里,構思美妙的文章,或者看遠方的風景,浮想聯翩:遠方是不是有林立的樓廈,也許還有橫跨而過的天橋呢!遠方一定有很美很美的風景吧?
想啊,想啊,終于考上大學了。帶著滿腔熱情和滿腦的幻想,我離開家鄉,來到遙遠的城市求學。身居他鄉,卻也順意,但我總有股莫名其妙的缺失感,說不清道不明,好像心中有一片無法填滿的空白。直到一個周末的早晨,我去食堂打早餐,端著熱氣騰騰的米粉,淚水滾滾而出——在我們家鄉,米粉隨處可見。呆呆地看著看著,家的影子,門前的花草,爸媽的笑臉,家人圍坐吃炒粉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
永遠走不出的地址是家,哥哥這么說。是的,即使走遍海角天涯,我也無法走出父母的魂牽夢縈,走不出家的影子。因為,我早已把家裝在心里,讓他伴著我,行走天涯。
電話那頭,媽媽問我:“……五一回家嗎?”
在火車里搖搖晃晃地捱了幾個小時后,終于踏上了家鄉的土地。搭上早晨第一趟公交車回家,弟弟早已在終點站等著接我了。
家依舊是那個家,老房子安安靜靜地等候著我的歸來,蘭花草一片碧青,月季散發著清幽的香味兒,桑樹也挺著筆直修長的腰桿,一切都那么安靜、親切、平和。
那個明媚的早晨,我們全家聚坐在院子里,沐浴著燦爛的陽光,吃著剛出鍋的炒粉,溫馨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