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個世界上,受引誘出軌的往往是男人,只是,敢將出軌當(dāng)執(zhí)著的,往往是女人。
因為男人天生是強硬的外表下掩藏著功利的心,所以女人不得不在最后的時刻做一回?fù)跛赖谋?/p>
1
“你是一個又風(fēng)趣,又刻薄,想離開又想聽,會說是非又能騷到癢處的女狐子。”
嬌蕊看著這些字,慘慘地笑了笑,顫抖中但還是決然地咬著唇,劃亮洋火,將紙條點燃。然后,輕輕一吹,頃刻連灰都散了。“士洪,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很對不起你,我們離婚吧。”
王士洪站在那里一聲不吭,請吃晚飯的老媽子在門口閃了幾回也沒敢進(jìn)來,諾大的公寓里,充斥著的,只是“晃蕩、晃蕩”電梯上下樓的聲音。
2
先施公司舉辦的茶會上,嬌蕊正在和幾個太太談?wù)撝AЫz襪的事情,被王士洪叫走,心里老大不愿意地噘著嘴發(fā)嗲:“達(dá)令,有哪個交關(guān)重要的客人非要拉著我一起見?”
嘴里說著話,還要回頭向剛才說話的太太們揮手招呼,便沒注意地滑,一腳踩空,人便向一邊傾去,好在順手扶住站在一邊的一個紳士的肩,才沒摔倒。王士洪趕忙過來,邊將嬌蕊搶回懷里,邊向那個男人連聲說得罪。旁邊立即有人給他們介紹,“這位是范柳原先生。”
范柳原回過身來,向嬌蕊微微彎腰問候示意,隨即和王士洪交換名片,說了一些久仰的客氣話。嬌蕊開始還站在那里微笑著當(dāng)壁花,只是沒一點辰光,人就“咯咯”地笑了。那兩個男人看著還在笑的嬌蕊,一個是尷尬一個是驚訝。直等到嬌蕊笑夠了,才聽她對范柳原道了一句:“聽你口音倒有幾分南洋的味道?”
只是這一句話,便把王士洪撇在了一邊,嬌蕊與柳原便他鄉(xiāng)遇故知起來,從南洋的橡膠樹一直談到英國的下午茶,再談兩句,又發(fā)現(xiàn)兩個人同在愛丁堡生活過,彼此更是越發(fā)熟絡(luò),生生地將王士洪的臉從尷尬擠到紫茄,最后當(dāng)著太陽說天要陰,強拉硬拽地讓嬌蕊把“再會”逼出來。
3
范柳原回到家里,白流蘇正在點蚊香,一蓬一蓬的綠煙浮了上來,沖進(jìn)他的鼻子里,有點嗆,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從香港回上海也三個月多了,不知怎地,柳原倒懷念那段兵荒馬亂的日子來。忽想起來下午的茶會上大家談起的一個美國新片子《亂世佳人》,其中有一個誰最后嘆了一口氣,道:亂世佳人,亂世佳人,只有亂世才能出佳人。現(xiàn)在又太平了,怕是佳人也變家人了。
一個女人,一旦成為家人,怕也就所有的活色生香都?xì)w于柴米油鹽的瑣碎中去了吧。他看著白流蘇還蹲在那里撥弄著蚊香,看著蚊香頭上那紅紅的三角旗,突然感覺到自己應(yīng)該想起點什么。可是,該是什么呢?左右都沒一個清楚的物件可以像那艷紅一色的。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夜里被那團(tuán)紅悶悶地撩撥,像燒到最后的木棒子,茍延殘喘中還不忘記燙誰一下子。
4
被燙著的,還有嬌蕊。
士洪上班去了之后,她在房間里東轉(zhuǎn)轉(zhuǎn)西看看,總是覺得哪里不對勁,腦子空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打開收音機,里面說永安公司新到了一批法國貨,可是,直到中午,她逛完了永安又逛先施,最后連大新百貨都逛過了,也沒提得起什么興趣。一個人低頭走著,路過起士林咖啡館,突然竄出一個人來攔住了她,唬得她一跳。只是,跳完了之后,她的臉即刻便亮麗起來。
那個人,便是范柳原。
柳原在咖啡館閑著看報紙,翻報的當(dāng)口隨便看了一眼玻璃窗,看那邊走過來的人,心中頓時明朗,難怪昨夜一直覺得有什么是自己牽掛的,就是那個女人的那張紅唇啊。
5
他們面對面在咖啡館坐了下來,雖說是兩個只是第二次相逢,但是,感覺上仿佛是一同在南洋出生,又在愛丁堡做了幾年鄰居的干兄妹,在世界末日的當(dāng)口,恨不得將一輩子的話說完一般。
嬌蕊點了一杯咖啡,柳原給她加奶加糖。
“哎呀,不要放奶放糖啦,我在減肥,吃了要發(fā)胖的。”說著,嬌蕊就用手去攔柳原,隨即,又咯咯地笑了起來。“黑咖啡是最傷胃的,不加奶怎么可以?”柳原看她笑,越發(fā)任性,不但加了,還多加了一份奶。
“你這個男人,真是強硬分子,頂頂不知道尊重女性的。我本來就喜歡吃奶吃糖,你還這樣縱容我。”她一邊笑著,一邊吊著眉梢嗔著柳原。
“你不喜歡男人硬一點嗎?”柳原曖昧地笑著,盯著她看。嬌蕊白了他一眼,隨即,仿佛明白過來點什么,啐了他一口,還是扒在桌子上笑,半晌,羞紅著臉低語了一句:“你知道我是頂喜歡犯法的,還用這樣的話來誘惑我。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的心,是美國的帝國大廈,站在里面,可以看到全世界。”柳原說著,便抓起嬌蕊的手,往心口上摁去。只是,嬌蕊并沒有順從,半途抽來了手,幽幽地道:“你們男人,都是這樣說一套做一套的。我知道你是有老婆的人,回家去,便會拿這樣的話來哄騙你太太吧?”
柳原一時語塞,悻悻中拿起報紙開始講一些花邊新聞。沒兩句,就發(fā)現(xiàn)嬌蕊的腿在咖啡桌下慢慢摩擦著他的腿,絲麻麻的感覺……
到點柳原要走了,嬌蕊說還想再坐會。他看著她,隨手要來紙筆寫了一句話放到桌子上,沒等她看,便搶著沖向門外,只是,走到門口,又嬉笑著快步回來,在嬌蕊的臉頰上輕輕一吻,這才真的離開。
嬌蕊中文字識的不多,但這幾個字還是勉強能看明白:“你是一個又風(fēng)趣,又刻薄,想離開又想聽,會說是非又能騷到癢處的女狐子。”
噫!
6
兩人至此愈發(fā)密切起來,就像是溺水的人找到根稻草,感情一日千里。
“柳原,帶我走吧,我們?nèi)ツ涎螅ビツ睦锒夹校灰x開上海就好。”王士洪去南洋公干后的又一次幽會,兩個人穿戴整齊準(zhǔn)備出門之際,嬌蕊扒在柳原的胸口說。“為什么一定要走呢?王士洪對你不是很不錯?”柳原道。
“為什么提他?你什么意思?”嬌蕊聞聽此言,不由心頭一驚,“我不想做著他的妻,又做你的妾!”
“不要這么敏感好不好?我屋里廂的那個人一天到晚冷著那張臉,我也早厭了。嬌蕊,我不是不想帶你走,只是現(xiàn)在不是時候。我不是大媽生的,族里人一直不承認(rèn)我。好不容易得到了繼承權(quán),那也只是一個花架子。在錫蘭有一片產(chǎn)業(yè),該是我繼承的,但是,有一個條件,必須要等到我結(jié)婚滿一年后才能得到。所以,我才和那個女人結(jié)婚,就是為了那片地。” 柳原說著話,人開始煩躁。
“那你要我等多久?”嬌蕊說著,整個人的神情已經(jīng)沮喪了下來。
“還有四個月。”
“范柳原,你對我發(fā)誓,四個月之后,你一定要帶我走!”嬌蕊逼著范柳原。只是,柳原還沒說話,房間的門就被一腳跺開!
7
進(jìn)來的人,是王士洪!
王士洪進(jìn)來,對著嬌蕊的臉就是兩記耳光。
嬌蕊踉蹌著,抓住柳原的肩才沒有摔倒,她看著他們兩個男人,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三個人就是這樣的位置,只是這一次,她知道她再也笑不起來了。但是,想起她與范柳原四個月后的約定,不由心底又出現(xiàn)希望,掙扎著拉著范柳原的胳膊,道:“柳原,你告訴他,你要和我在一起,我不在乎等你四個月!你告訴他,我要和你在一起!”
柳原看著她,臉上還勉強掛著笑,手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別怕,然后,清了清喉嚨,準(zhǔn)備說話。
“姓范的,你還要說什么?我忍你這口鳥氣忍很久了,你這個豬玀,最好先看看這些東西。”王士洪伸手將手中的一沓文件扔了過來。他的臉,在嬌蕊眼里,從來沒有感覺到有這么可怕過,她一直沒想到,這個“憨大”,竟然還有猙獰的時候。
文件是由范家提供的文書,上面竟然就是剛才柳原對嬌蕊解釋的苦衷。他是沒有騙她的。
“范先生,你要是將我的太太帶走,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也不能阻攔你。但是,你這個小癟三要想清楚,你現(xiàn)在帶走了她,你就什么都完了!甚至,你現(xiàn)在還要求著我不要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因為我說了出去,你的遺產(chǎn)還是一樣要蝕光光!”
“士洪,好歹我們夫妻一場,你何苦這么絕情?”嬌蕊忍不住對王士洪哀求道。
“夫妻一場?你還記得我是你老公?你和男人偷情,還說我絕情?”士洪牙咬緊緊地說,只是說到最后,眼睛也濕了。
“好吧,我不帶她走。”一直沉默的柳原終于開了口,讓嬌蕊沒想到的,竟然是這一句。她疑惑地看著他,心里萬分不愿意相信這是現(xiàn)實。“王先生,你剛才也說了,大家是文明人,你說吧,要多少封口費?”柳原說著話,正了正領(lǐng)帶,還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順便,也彈走了嬌蕊拉住他的手。
仿佛剛才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8
一年以后。
曾經(jīng)在王士洪家租住過的,一個叫振保的人在公共汽車上看到了嬌蕊。比以前胖了,雖然還沒胖到癡肥的程度;很憔悴,但是還打扮著,涂著胭脂,耳朵上戴著緬甸佛頂珠環(huán),因為是中年的女人感覺,那打扮就很俗艷了。
振保一度曾經(jīng)為她心動過,只是,一直到下了公共汽車,他還沒想明白,只是這么短的時間,是什么讓她衰老得如此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