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三哥

誰都知道三哥是個人精，他的精是出了名的。當然三哥并不是天生的一個瞎子。不知什么原因，隨著年齡地增長，他的眼睛逐漸被一層灰蒙蒙的東西覆蓋了，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見了。那時他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

三哥精得都透亮了。鄰村有幾戶人家種著大豆，一到了秋天就擔心上了，晝夜地看著，怕人偷摘豆莢莢。當然白天一般是沒有事的，可一到了晚上，就遭殃了。三哥帶領(lǐng)著村里一群半大小子一路有說有笑地來到地頭躲進沒人高的莊稼地里，依計行事。一班人大模大樣地走進大豆地也不摘豆莢莢專門吸引看田的注意，待他大喝一聲追來時，也不急著逃跑，而是引逗似的跑跑停停，停停跑跑。這時候隱藏在莊稼地里的另一班人馬便放心大膽地摘起了豆莢莢，等到看田人發(fā)現(xiàn)上當，另一班人早已滿載而歸了。到了村頭三哥千叮嚀萬囑咐進家后不能點燈。可有一次，一個孩子沒聽三哥的話被人家堵在屋里捉了個正著。那孩子經(jīng)不住咋呼，把三哥供了出去。從那之后大豆是不能偷了，因為那人一丟豆莢莢就找三哥的麻煩，沒有辦法我們只好作罷了。

后來有一陣子村里丟雞丟狗，鬧得雞犬不寧。不用說都是我們干的，可村里人不知道呀，以為是外村的人呢。當然誰會懷疑一個連路都看不見的瞎子呢。

也不知道三哥是咋捉摸出來的。夜深人靜后，三哥帶領(lǐng)著我們幾個死黨。自從偷豆莢莢之后，三哥選人特別的小心，所以偷雞摸狗的那段日子里僅僅剩下了三四個人。三四個人鬼鬼祟祟地相繼來到定好的地方，開始行動。先是屏住呼吸聽聽有沒有動靜，待覺得平安后才拿出家什在雞窩的土坯墻上麻利地掏出一個足夠鉆出一只雞的窟窿，打著綁著紅布的手電筒往口袋里一丟，拿棍子在雞窩里一通亂攆，雞們便惟恐落下似的往口袋里鉆。也不貪心，有時一只有時兩只，今天村東，明天村西，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得手后拎回去連夜收拾干凈利索剁巴剁巴摁鍋里一把鹽塊一舀子水，咣咚咚不待爛糊便狼吞虎咽地進了肚。第二天仰著腦袋沒事人似的跟著丟雞的人一起咒罵偷雞的不得好死。

比起偷雞，摸狗可就沒有那么輕巧了，這得三哥親自出馬。我們都捏著一把汗看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中走向那狂吠的惡狗，等那惡狗惡狠狠地張口向他撲來時，他慢騰騰地伸出拳頭猛地塞進狗嘴，那狗發(fā)狠地“哈嗚”就是一口，可要是再想張嘴就沒有那么容易了。三哥手里攥著的兩頭尖挺的木棍，不偏不倚深深刺入了狗的上下腭。甭說是咬了，就是叫喚都難了，聽話得就像三孫子似的牽到那兒跟到那兒。第二天一張狗皮搭在狗主人的墻上，狗肉早在我們的胃里消化成屎拉進了毛廁。

這就是三哥，讓人既恨又氣的三哥，關(guān)于他的逸聞趣事遠不止這些偷雞摸狗的為人不恥的勾當。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一個個都離開了故鄉(xiāng)到外地念書了，只有三哥孤零零的一個人依然待在家鄉(xiāng)過活著。他的身邊沒有了以往的成群結(jié)隊的大小孩子。沒有了，再也沒有了，有的只是物質(zhì)日益豐富的日子和越來越?jīng)]有意思的生活空虛。

貧窮就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籠罩在我們難忘的童年往事里，讓我們刻骨銘心地浸在辛酸而其樂無窮的往事中，想我們的三哥，想他的音容笑貌。

三哥未老先衰的臉上帶著一般人無法理解的憂愁和困惑。他不愁吃不愁穿，有的是大把大把的票子，可他迷迷糊糊、霜打了似地蔫兒著。只扳著指頭數(shù)著過年的天數(shù)，他知道每到年根我們都是要帶著老婆孩子回去過年的。三哥孤獨地過活著。我們曾不止一次地勸他有合適的找一個算了，可他都苦笑一聲否定了。每年回去后我們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三哥，和三哥拉拉家常，聽聽他的聲音，看看他灰蒙蒙的一翻一翻的眼睛。最多的時候我們都是留戀地陷入往事的回憶中，久久沉默著誰也不想說一句話，壓抑的空氣窒息了一般讓人心痛。

其實沒有誰比我們更了解三哥，他的心事我們再明白不過了，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和他青梅竹馬的金蓮。要是三哥的眼睛不瞎，要是金蓮考不上大學，要是……可那畢竟是要是。每年三哥都托人給在城里的金蓮捎豆莢莢，那是金蓮最愛吃的。金蓮也托人給三哥帶些好煙好酒。他都舍不得抽舍不得喝留著等我們回去便宜了我們。

三哥在三百六十五個日日夜夜里只有兩件事讓他惦著放不下，一件是秋天托人給金蓮捎豆莢莢，一件就是把金蓮?fù)腥藥Ыo他的好煙好酒毫不吝嗇地便宜了我們，那是他的秘密，他的期待，也是支撐他生活的動力。

如今我們富裕了闊綽了，卻再也找不到那無憂無慮的快樂了。整天憋在城市林立的高樓大廈間，坐在辦公室里喝著茶看著報，心里卻恍惚得很，悵惘得很。同事間彼此緊緊地包裹著各自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相處著。整天面對形形色色的領(lǐng)導(dǎo)，練就了的皮笑肉不笑顯得那樣的虛偽。

我們其實很貧窮，因為我們沒有像三哥那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