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玉平
在充溢著儂索花香的大山里,一個山的民族在踽踽前行,歷經了滄海與桑田,嘗盡了多少的辛酸與苦辣,終于以昂首闊步的身姿走進了時代的軌道。如今,她的子孫們正用滿腔的熱血在曾經空白的書頁上,記載祖先們烙在晴川大地上的足跡,點燃他們古老的銅煙鍋,聆聽他們沉積在內心的神話,拽著歷史的記憶,攜著未來的藍圖,一步一步地行走著,用最深沉、最炙熱、最忠誠的靈魂守望著那亙古不變的精神家園。
在桂西北有一股風氣始終在激蕩著,這就是聞名遐邇的“毛南文風”。毛南族學風自古濃厚,在上世紀尤為興盛。順著這股文風,生活在毛南山鄉里的文人們,辛勤創作,雖然很多作品在時間的海洋里被吞噬,但仍留下了一大批文學作品,為自己民族的精神園地移花種草。
毛南族書面文學在清朝乾隆年間就已初見端倪,因受古代漢文化的影響頗深,以及毛南族民間習俗中在婚禮、壽禮、新屋落成禮、春節、廟節和喪禮中,常用漢古文的門聯、堂聯、春聯、賀聯、挽聯、祭文、墓志銘,毛南族文人的創作技藝里就囊括了對聯、祭文和墓志銘的寫作,也有碑銘墓志及口傳下來的詩聯作品,如譚德成、盧炳蔚合撰的《譚家世譜碑》,譚德成的《哭弟詩》、《哭兄詩》,譚云錦的《回環詩》等。
新中國成立后,毛南族的書面文學得到了空前的發展,詩歌、散文、小說、戲劇、文學評論等個方面都有涉獵,取得可喜的成就,出現了袁鳳辰、蒙國榮、譚亞洲、韋秋桐、譚自安等比較優秀的作家及活躍在他們周圍的譚貽生、韋園晨、譚自樂、潭合川等。他們都以毛南人堅忍不拔的、不輕言苦痛的精神,辛勤地耕耘和豐富著毛南族人民的精神家園,并在自己的作品中體現著毛南的民族精神。
詩歌,是詩人靈魂和精神面貌最直接的載體,有人說:“只有心靈純凈無暇的詩人,才能寫出流傳于世的詩歌。”的確,詩歌就像一面鏡子,不僅能照出詩人的容貌,而且能照出詩人的內心。毛南族現當代詩人的創作有舊體詩詞、民歌體詩、自由體詩、和散文詩,無論是哪種詩體都承載著他們豐富而熱烈的情感。
在舊體詩歌中多為詠嘆個人情感的,如譚魁的《巴音山下儂索花》:“巴音山下儂索花,點點黃花熏萬家。羅嗨深處人欲醉,與花共度好時光。巴音山下儂索花,山花傲對夕陽斜。夕陽如染花如醉,共做山鄉春一家。”詩人雖已年老,但依然耕耘在文壇上,為毛南族文學添磚加瓦,這種心性就如山花般傲然地對著夕陽,是一種灑脫,更是一種精神的奉獻。
民歌體詩歌是民歌的一種變體,毛南族是一個歌的民族,他們的生活中時時刻刻都有著優美動聽的山歌伴隨。很多民歌體詩人,以前是唱山歌而聞名的,他們所用的語言既詩化又極具生活色彩,他們通過歌詠最平常的物什,來贊美自己的民族和族胞們堅強的個性、美的心靈。如袁鳳辰的《唱青石》,詩人借毛南山鄉隨處可見的大青石“心甘情愿作基石”、“不聲不想為人作階梯”、“日曬雨淋不生銹”、“哪里需要它就到哪里”、“泡在水里它也笑咪咪”、“青石骨硬心腸直,不夸不爭名和利”的這種精神,唱出了毛南族人“青石”般的民族精神,也唱出了詩人風骨錚錚的硬漢子性格和美好的品德。
自由體詩歌,因其形式靈活,在抒發詩人情懷、表達情感方面相對于舊體詩而言更具優勢。自由體詩自從20世紀初從西方傳入中國以來,就以其特有的優勢,在我國的詩壇上占據了重要的位置,許多詩人用它來傳情達意。毛南族文人在這種新的詩歌形式的影響下,充分把握自由體詩歌的長處,淋漓盡致地抒發自己的情感。詩人譚亞洲是毛南族文壇上最早發表新詩的。他用樸實無華的語言描繪自己的精神家園,如《郵遞員之歌》、《我推著綠色的郵車》等作為山的民族的子民,詩人一直都在思考著自己的民族,他用沉甸甸的話語在訴說,“漁獵的木船在荒脊的沙灘擱淺,寂寞的枯井震蕩民族的吶喊,男人和女人都是不倦的蜘蛛,捻出心的愁絲在懸崖邊織網,捕捉風雨中易逝的希望,幽深的山谷是孕育民族的襁褓,層層礫巖是生命的鱗片,山的褶皺和臉上的龜裂記錄著毛南人歲月的艱辛……”。這就是毛南人的堅忍,他們用不屈不撓的民族個性捕捉著讓民族騰起的希望。這也是詩人自己的情懷,只有把自己放入民族的大家庭,站在整個民族的高度去探索民族發展的道路,才能深刻地認識、體會民族的精神,才能在新的世紀里迎向太陽升起的地方,而不是把城市的色彩裝進背簍后,醉醺醺地轉回山寨,高喊一聲“啊……哈……”。
散文詩是一種特別的詩歌樣式,毛南族文人在這種詩歌樣式中用一種更為清新的語言告訴人們他們的精神狀態,如譚亞洲的《旅途》,“獨自攀緣在崎嶇的石徑道上,緊緊跟隨著的只有自己的影子,我感到從未有的孤獨和寂寞。……樹陰下就是誘惑的樂園。有人向我招手:‘停下來!停下來!我知道路途的艱難和遙遠,腳步又這么沉重,但我不能停下,我知道,一旦我撞入他們之中,那里便是我的終點。……繼續趕我的路,身后,撒來一串冷笑。”詩人憑著意志,用清醒的頭腦拒絕了生活的誘惑,隱喻了他在創作道路上的艱難跋涉,面對身邊的物質誘惑,他揮了揮手,帶著自己固守的精神財富,“吹出一聲呼哨,哼著家鄉的歌謠,繼續趕我的路”。
現代作家吳伯蕭說:“說真話,敘事實,寫實物、實情,這仿佛是散文的傳統。”毛南族文人的散文創作正是依著散文寫實人、實事、實物、實情的理念書寫毛南山鄉的人、事、物,情的。作家蒙國榮和譚貽生合著的記敘散文《毛南山鄉》中,通過一位“山區人畜飲水勘測隊”隊員尋找地下水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同山鄉的現狀、歷史、傳說故事、民風民俗、民歌有機地融合,并在文章中穿插生動的故事,向讀者展示毛南族的悠久歷史、風土人情及燦爛的文化,同時切身地感受毛南人倔強奮進的民族性格及堅強的民族精神。散文形散而神不散,作家在創作中內心所要傳達的“神”通過看似無形的話語躍然于紙上,清晰于讀者的心間。如蒙國榮的《三南“晨讀”頌》通過對毛南族“晨讀”的優良傳統的解義、起因、起始時間、外來人的評價及后來人努力效法所取得的成績的敘說,頌揚了毛南族文風之盛和毛南族人刻苦勤奮的學習精神。譚亞洲的《民族文化璞玉升輝——毛南族文化遺產系列叢書出版紀實》則是一首自豪的民族文化之歌,“一個古老的民族,一個善歌的民族,唱歌是他們生活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講故事是他們進行口耳相傳文化教育的重要手段。這樣一個有文化講文明的民族是不會被世人所忽視的。”
小說作為敘事語言藝術的最高殿堂,經常是衡量一個民族書面文學是否成熟的標尺。它通過刻畫人物形象、敘述故事情節來間接地表達作家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毛南族的小說創作不僅有了短篇和中篇,還有了長篇,這是一個成長的過程,發展的過程,是毛南族文學畫卷上舉足輕重的一筆。自1987年毛南族有了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小說——譚亞洲的短篇小說《狩獵毛南山》以來,小說創作就似雨后的春筍般冒出了頭。一個生活在大山里的民族,一個曾經以狩獵為生的民族,對山對狩獵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狩獵毛南山》中作家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有著豐富狩獵經驗的老獵人形象——三伯,他帶領寨子里的年輕獵人智擒一群糟蹋莊稼作物的特殊的猴群,為寨子除了害。小說中充溢著濃郁的毛南山鄉風味和真實自然的獵人生活氣息,令人怦然心動。漢族作家汪駿寫的關于毛南族人民生活的長篇小說《巴英奇婚》,鼓動和啟發了毛南族作家的長篇小說創作,先后出現了譚亞洲的長篇鄉土小說《血染的儂索花》和譚自安的新派武俠小說《倩女情仇》和《奪命情》。這些作品,彌補了毛南族文學史上長篇小說的空白。
文學藝術的價值在于一種心靈狀態的顯示,毛南族作家無不以關懷的姿態書寫著民族的文化。他們偏居南鄙一隅,一如既往,兢兢業業,代代相承,各領風騷,以民族堅毅的性格作支柱,以傳承民族文化為己任,甘心情愿地做精神家園的守望者。他們就像毛南山鄉香氣宜人的儂索花,熏熏然染醉祖先生活的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