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人出書熱的今天,據說自傳類的書已出了不少,我卻很少讀過。也許是因為比較認同愛因斯坦的那句話:“一個人很難知道在他的生活中什么是有意義的,當然也就不應當以此去打擾別人?!比欢斪x完孝英先生洋洋三十余萬言的自傳體長篇報告文學《哀淚笑灑》之后,方信負責任的自傳能夠成為人生的風向標。
孝英先生是一位學者,同時又是一名成功的“文化商人”(不知此用語是否貼切)。他的人生三部曲:喜劇美學研究——喜劇文化產業——回歸喜劇美學事業,很艱難,也很獨特。照一種流行的說法,他屬于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新中國自己培養起來的那一時代的知識分子。那一代的知識分子多數至今仍習慣于生活在慣有的軌道,不想也無法在新時代弄潮,各操其志,各守其界。但孝英先生卻是一個“越境者”。他審時度勢,從一個時代跳到另一個時代,在教授與董事長兩個原本毫不相干的社會角色間劃了一個等號。這是何等的作為!這些,書中都有生動的記述。然而更難得的是他對生活、生命的理解和把握?!栋I笑灑》的書名所表達的生命態度,很自然地使我想到中國近代文化的卓然一代大家弘一法師圓寂前的最后手跡“悲喜交集”四個字。這四個字給多少人留下了無盡的深思與啟發。拂去這四個字上面蒙著的香灰,它表現的是一代知識分子對生命的無奈和抗爭。“五四”前后,中國經歷了一場深刻的變革,時代大潮、歷史社會的場景如走馬觀燈般變幻,一代知識分子以特別敏感的心靈體驗著悲喜人生、滄桑世情,當中幾多沉淪,幾多壯烈,幾多蕭寂!中國文化正待從他的腳下走出委婉清麗一途,突然間他不耐煩囂,不再苦惱于藝術與功利的重重抵牾,在38歲人生最壯美之年華遁入佛門,換取了芒鞋破缽、黃卷青燈。李叔同的命運令人惋惜又讓人不得其詳,曾深深震撼過我。十幾年前,我在一篇短文中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悲喜交集’或許還應加上四個字‘苦中作樂’,這就是蘊含了全部人類的心靈活動并由此映照出全部人類的行為。”它與孝英先生的“哀淚笑灑”竟表達了一種不期而遇的共同感受。
孝英先生這樣說他寫作此書的初衷:“將一個新中國自己培養出來的知識分子在半個世紀的精神煉獄中所經歷的心靈掙扎史、扭曲史和搏擊史獻給年輕一代知識分子,相信他們一定能活得比我好。”好一番“哀淚笑灑”!希臘人說:“不受懲戒者也就是不可教育者?!薄鞍I”是人生的苦難,也是財富,是成功的墊腳石?!靶ⅰ笔浅蔚挠職?。用人生的兩件寶去撫慰、激蕩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孝英確實做了一件該做的事。
話是這么說,真正用一部書去實現還是很不容易的。我不能說《哀淚笑灑》已做得百分之百的好,可以與盧梭、歌德、郭沫若、巴金比肩而立了。但《哀淚笑灑》沒有強說愁,也沒有悔其少年為。她用她的獨特和她的真誠證實了她的價值。從“長大了要做第二個魯速(魯迅之誤)”、自小就抱負不凡,到15歲便在《文藝報》上發表文章的才智少年;從學養深厚的譯家,到以喜劇美學論文在《文藝研究》上發表,獲得學術研究的“第一推動力”;從與中央電視臺合作《周末喜相逢》的成功,到以“華百年傳媒投資公司”總經理的身份與劉曉慶合作,適時為華百年啟動了這艘影視界“航母”,孝英的事業坎坷而終有所成;從為政治原因埋葬與蘇聯姑娘的初戀到神圣之婚禮為刺刀所沖散,孝英情感人生中種種尷尬人難免尷尬事的悲酸,多情反被無情惱的追問,讓我讀到了無遮的自我解剖和自然披瀝。豐富的,又是厚重的;感性的,又是超拔的。而我更欣佩孝英先生的下一個“越境”目標:“重返學術圣地”。我深信喜劇美學家的陳孝英,他的人生也如喜劇一般,一定會成為在實踐進程中用勝利的笑聲告別過去歷史的一種審美形式。
人生的路難走,人生的理更難悟?;畹幂p松不易,活得明白更難。
其實,所謂人生也就是人不斷地在生活中行走、在生活中感悟的一種生命進程。
燈火闌珊,汝誰與歸?我愿與孝英同問。
也許,我們只能夠記住《論語》中孔子與弟子子貢的那番對話:“子貢倦于學,告仲尼‘愿有所息’。仲尼曰:‘生無所息’?!?/p>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