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法律思想論析

［摘要］鄧小平的法律思想具有法制和法治的雙重層面。本文系統論述了鄧小平法制思想的特征、內涵以及鄧小平法治思想的基本理論，旨在探尋當今中國法治的理論和實踐淵源。

［關鍵詞］鄧小平法律思想

鄧小平的法律思想在新中國的民主法制建設道路上起著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指導作用。一方面，鄧小平繼承了毛澤東等黨和國家第一代領導人的無產階級社會主義民主法制思想；另一方面，鄧小平又站在時代的高度，總結建國以來我國法制建設的經驗教訓，結合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法制建設的需要和實踐，提出了許多全新的法治理論和思想，為我國社會主義現代民主法制建設奠定了理論基礎。

一、鄧小平的法制思想

鄧小平的法制思想是鄧小平法律思想的起點和基礎，其著重點在于全方位構建和完善社會主義法律制度。

１、“社會主義民主法制”是鄧小平法制思想的基本特征。

鄧小平認為，社會主義民主和社會主義法制密不可分。基于無產階級的立場，鄧小平首先也是從政治的角度即民主的角度去看待法制的，認為法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為了保障我國社會主義民主即人民民主得以真正實現。在十一屆三中全會期間，鄧小平就初步提出了他的法制思想：“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制。”可見，他是把民主和法制等同而視的。在此之前，在他的一篇被看作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主題報告的講話《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中，他更是用約４５０字的篇幅系統地闡述了他的民主與法制思想：“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法制。必須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現在的問題是法律很不完備，很多法律還沒有制定出來。往往把領導人說的話當作‘法’，不贊成領導人說的話就叫做‘違法’，領導人的話改變了，‘法’也就跟著改變。所以應該集中力量制定刑法、民法、訴訟法和其它各種必要的法律，……經過一定的民主程序討論通過，并且加強檢察機關和司法機關，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總之，有比沒有好，快搞比慢搞好。”①從以上的這些論述中可以看出，鄧小平認為加強法制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保障人民民主，用完備的法律來代替領導人的講話。鄧小平的一生都致力于實現人民民主，根據政治生涯的經歷和經驗，他確信民主必須通過法制才能實現。在他看來，制度、法律比領導人的話更可靠，“小民主”比“大民主”更好，“法治”比“人治”更有效。鄧小平認為，建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之所以民主缺乏，其中一個根本性的原因就是當時法制不健全，法律不完備，國家對領導人的權力缺乏必要的法律制約，以致于某些領導人說了算，領導人的話就是“法”，法隨著領導人意志的變化而變化。“我們過去發生的各種錯誤，固然與某些領導人的思想、作風有關，但是組織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問題更重要，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即使像毛澤東同志這樣偉大的人物，也受到一些不好的制度的嚴重影響，以至對黨對國家對他個人都造成了很大的不幸。……斯大林嚴重破壞社會主義法制，毛澤東就講過，這樣的事件在英、法、美這樣的西方國家不可能發生。他雖然認識到這一點，但是由于沒有在實際上解決領導制度問題以及其它一些原因，仍然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這個教訓是極其深刻的。不是說個人沒有責任，而是說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這種制度問題，關系到黨和國家是否改變顏色，必須引起全黨的高度重視。”②

在鄧小平看來，社會主義民主與社會主義專政也是不可分的。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就必須對敵人實行專政，而法制則是對敵人實行專政的重要手段，這是一種無產階級的政治法律觀。鄧小平說，在社會主義社會仍有反革命分子，有敵特分子，有各種破壞社會主義秩序的刑事犯罪分子和其他破壞分子，有貪污盜竊、投機倒把的新剝削分子，對于這些分子仍然要實行專政，因此需要有常備軍、公安機關、法庭、監獄等等的存在，需要我們學會用好法律武器，對他們堅決采取法律措施。從性質上看，專政有兩種方式，一種方式是階級斗爭，即廣泛的群眾運動，另一種是法律范圍內的對敵斗爭，要用法制來解決。與毛澤東不同，毛澤東看重的是用階級斗爭的方式對敵實現專政，而鄧小平則看重的是法律武器。在這一點上，鄧小平經常把民主和法制相提并論，在肯定兩者統一的同時，更多地將民主指向人民的權利，更多地將法制指向對敵人的專政。“什么時候我們說過要容忍反革命分子和各種破壞分子的活動？什么時候我們說過要取消無產階級專政？”③鄧小平認為，在新的歷史時期，階級斗爭雖然不再是社會主義社會的主要矛盾，但一定范圍內一定規模的階級斗爭仍然存在，如果放任自流，就會對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造成很大的危害④。鄧小平把反革命分子和嚴重刑事犯罪分子看作是新時期階級斗爭的反映，要對此進行堅決的斗爭，不過，要改變斗爭的方式：“進行這種斗爭，不能采取過去搞政治運動的辦法，而要遵循社會主義法制的原則。”“全黨同志和全體干部都要按照憲法、法律、法令辦法，學會使用法律武器（包括罰款、查稅一類經濟武器）同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勢力和各種刑事犯罪分子進行斗爭。這是現在和今后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制的過程中要求我們必須盡快學會和處理的新課題。”⑤

２、“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是鄧小平法制思想的主要內涵。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是鄧小平法制思想的主要內涵。真正完善的社會主義法制，不僅包括靜態意義上的法律制度，而且也包括動態意義上的執法、守法、法律監督等方面的程序和活動。

有法可依，是立法方面的要求。這是法制的法律前提，也是法制的首要環節。有法可依是指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需要法律調整的領域和方面都有良好的法律可資依據和遵循。鄧小平非常重視立法工作，他曾經說過毛澤東不重視法制，說新中國成立至１９７８年，連一部完整的《刑法》和《刑事訴訟法》都沒有，實在說不過去。在鄧小平的領導下，我國立法工作發展迅速。１９７９年７月１日，五屆人大二次會議通過了《刑法》、《刑事訴訟法》、《選舉法》、《地方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人民政府組織法》等七部法律，并由此揭開了新時期大規模立法的序幕。在此后的２０余年間，全國人大及黨委會共制定了３５０多部法律，國務院頒布了８００多部行政法規，平均每２０天左右制定一部新法律，每不到１０天出臺一部行政法規，這在新中國的立法史上是前所未有的。⑥立法的高速發展，迅速地改變了我國過去無法可依的狀態，為走向法治奠定了基礎。

有法必依是指在有法可依的前提下，一切政黨、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企事業單位、公民都必須依法辦事，這是法制的中心環節。有法必依要求人們在觀念上要信仰法律至上，要堅信法的權威性；在實踐層面上要真正依法辦事。這是鄧小平一貫所強調的法制重點。

執法必嚴是執法方面的問題，其著重點在于對國家執法人員的要求上。它是依法治國的重點和關鍵。只有嚴格執法，才能堅決維護法律的權威和尊嚴。只有通過執法人員的高尚品格和公正執法，人們才能確實感受到法律的公正和尊嚴。所以，執法必嚴的關鍵是提高執法人員的素質，包括思想素質和業務素質，確保他們能夠合法、合理、公正、及時地執法。

違法必究和執法必嚴是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前者的著重點在于對違法人員的制裁上，而后者的著重點在于對執法人員的要求上。違法必究是法律威嚴的重要體現，如果違法不究，會使受到侵犯的合法權益得不到法律的保護，使被破壞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秩序得不到調整和恢復，還會損害法律的威嚴，使法律失信于民。違法必究還包含著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任何人都要遵守法律，任何人違了法都必須受到法律的制裁。鄧小平就非常重視違法必糾，并且主張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執法不避諱特權階層，“越是高級干部子弟，越是高級干部、越是名人，他們的違法事件越要抓緊查處，因為這些人影響大，犯罪危害大”⑦。

二、鄧小平的法治思想

鄧小平的法律思想以法制思想為基礎，進而在法的平等性、法的權威性以及權力制約與監督等諸多屬于法治范疇內的法律問題上進行了廣泛的探討，從而使自己的法律思想達到了現代法治主義的高度。

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法治主義的前提和基本準則，沒有平等就談不上權利和自由，也就無所謂法治了。鄧小平認為，法律是消除等級和特權的有效工具。鄧小平反對特權，主張公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主張用法律的手段消除特權。“我們今天所反對的特權，就是政治上經濟上在法律和制度之外的特權。”⑧“克服特權現象，要解決思想問題，也要解決制度問題。公民在法律和制度面前人人平等，誰也不能占便宜，誰也不能犯法。不管誰犯了法，都要由公安機關依法偵查，司法機關依法辦理，任何人都不得干擾法律的實施，任何犯了法的人都不能逍遙法外。”⑨由此可見，鄧小平的法律思想充分體現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主義的基本準則。

２、法律至上。

法律至上，也就是法律具有極大的權威性和統治力，沒有任何人或任何組織可以凌駕于法律之上。¹⁰法律至上是法治主義的一個最核心的準則。鄧小平雖然不像現代法學家那樣，經常把法律至上掛在嘴邊，但他的法律思想處處體現著法律至上的精神。鄧小平反對特權，強調在法律和制度面前人人平等，本來就是基于法律至上的前提，理由很簡單，如果法律喪失了至上的權威性，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又有什么意義呢？鄧小平不止一次地講到，“小民主”比“大民主”好，“法治”比“人治”好，“還是制度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這些都證明他是非常依賴法律的。從理論上講，鄧小平是一位“人民本位論”者，堅信人民的意志和利益至上，而法律至上本身就蘊含著人民意志和利益至上，因而，法律至上是鄧小平的法治思想的重要原則。

３、權力制約與監督

在現代法治理論中，權力制約與監督是法治的重點和難點，也是我國法治建設的關鍵，直接關系到我國法治建設的成敗。鄧小平對此作了適合中國國情的深刻探討，其一系列理論和成果是當今中國政治制度建設法制化的根本依據。

眾所周知，權力是一把雙刃劍，它既能造福于民，也能施禍于民。如果不對權力實施有效的制約和監督，僅靠權力實施者的道德和良心，顯然是靠不住的。鄧小平基于他作為一個政治家的豐富閱歷和深刻教訓，敏銳地覺察到了我國權力運行機制中存在的種種弊端，如官僚主義、權力過分集中、家長制、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等等，尤其是權力過分集中，認為它是總的根源，并充分認識到了它的危害性。“權力過分集中，妨礙社會主義民主制度和黨的民主集中制的實行，妨礙社會主義建設的發展，妨礙集體智慧的發揮，容易造成個人專斷。”¹¹要改變這種現象，就必須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并通過法律對黨和國家的權力進行規范和監督，確保黨和國家嚴格在法律范圍內活動，從而徹底改變權力過分集中和個人獨斷的現象。具體來講，鄧小平的權力制約與監督理論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限定權力范圍。為了防止權力被濫用，就必須對權力的使用范圍做出明確的規定，即明確領導者的職權范圍。二是橫向分解權力。鄧小平特別強調分權，他不僅主張立法、司法、行政機關的職權要嚴格劃分，而且主張黨政分開，政企分開，主張單位組織和組織成員之間的適當分權。分權的實質就是為了限制權力，以權力制約權力，這意味著任何組織、個人的權力都不是無限的、全能的，而是以其它權力的存在為條件，為其它權力所制約的。這是鄧小平權力制約思想的核心。三是縱向下放權力。為了解決權力過分集中于上邊和個人的弊端，鄧小平極力主張下放權力。他說：“我想政治體制改革的目的是調動群眾的積極性，提高效率，克服官僚主義。改革的內容，首先是黨政分開，解決黨如何善于領導的問題，這是關鍵，要放在第一位。第二個內容是權力要下放，解決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同時地方各級也都有一個權力下放的問題。第三個內容是精簡機構，這和權力下放有關。”¹²在鄧小平看來，下放權力，不僅是為了調動下級組織和人員的積極性，而且也是為了分散權力，制約領導機關和領導者的權力。四是依法制權。憑什么來制約領導者的個人權力？鄧小平在南巡講話中指出：“在整個改革開放過程中，都要反對腐敗。對干部和共產黨員來說，廉政建設要作為大事來抓。還是要靠法制，搞法制靠得住些。”這便是鄧小平一貫倡導的政治生活的法制化。民主政治要求任何實體權力都以法律為其存在的基礎，權力的可控制程度往往依賴于它受法律制約的程度。以權制權，即以法制權，就是以法規范權力運用的范圍、限度、方式和程序，設立規避職責或濫用權力的法律責任以及追究責任的制裁方法。這是具有國家強制性的普遍約束力的制約，它要求運用權力的行為必須遵循法定權限的原則，即權力的運用只限于法律明確授權的范圍，凡法律未明確授權的領域，不得擅用權力，以防止權力的專斷、濫用。¹³五是加強各種形式的法律監督。法律監督的實質就是權力制約。法律監督既包括來自國家權力機關內部的監督，也包括來自社會、群眾的監督。鄧小平的監督理論主要包括黨內監督、國家權力機關的監督、司法機關的監督、群眾監督、輿論監督等。實踐證明，這些監督機制是適合中國國情的行之有效的監督機制，在打擊腐敗、推進廉政建設、促進依法辦事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由此可見，權力制約和監督理論是鄧小平法律思想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方面，它是按照現代民主政治的要求建立起來的，因而它是現代法治主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我國政治制度的法治化建設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

三、鄧小平法律思想的高度

綜上所述，鄧小平的法律思想以法制思想為基礎，同時又超越了法制的層面，達到了法治的高度。在鄧小平那里，法制和法治是合二為一的：前者重視的是法律的制度性建設和手段性價值功能，后者傾向的是法律的觀念性建設和目標性價值功能。在這以前，大多數馬克思主義政治法律家包括建國后我國第一代領導集體看重的是法律的手段性價值功能，更多地把法律當作階級斗爭的工具來使用，而忽略了法律自身的目的性價值。鄧小平則不同，他在看重法律的手段性價值功能的同時，也注重法律的目的性價值功能。鄧小平一貫把民主法制建設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緊密聯系在一起，鮮明地提出了“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就沒有社會主義現代化。”¹⁴這就意味著民主不僅是一種手段，一種方式，它同時也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基本特征之一，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目標和任務之一，法制亦然。這顯然是一種手段性和目的性合而為一的價值觀。鄧小平這種全面的法律觀意味著中國共產黨對民主、法治的價值的不斷思考和認識上的不斷飛躍。它從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戰略高度，賦予了民主、法治應有的地位。只有將民主、法治由過去的“手段”、“方法”地位提到現代化的目標和任務的高度，才能使民主、法治真正成為我國持之以恒、堅持不懈的社會發展目標，才能使“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美好理想成為現實。

注 釋：

①②③④⑤⑦⑧⑨[11][14]《鄧小平文選》第２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３年版，第１４６－１４７、３３３、２５４、１６８—１６９、３７１—３７２、１５２、３３２、３３２、３２１、１６８頁。

⑥參見安群、李浩：《五十年法治建設的教訓與經驗》，《法理學·法史學》，２０００年第４期第３１頁，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

[10]參見孫國華、黃文藝：《論社會主義的依法治國》，《法理學·法史學》，１９９９年第３期第１９頁，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

[12]《鄧小平文選》第３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３年版，第１７７頁。

[13]參見田兆陽：《積極推進領導體制改革——學習鄧小平關于制約領導者權力的思想》，《中國政治》，１９９９年第８期第２６頁，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