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毛澤東農村革命思想與梁漱溟鄉村建設理論的根本分歧在于:毛澤東站在農民階級的立場上分析問題、解決問題,而梁漱溟則以“士”的立場看待中國農村;毛澤東認為中國已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在農村已形成農民與地主兩大階級的對立與斗爭,而梁漱溟則認為中國農村無階級對立,更無階級剝削和階級斗爭;毛澤東主張從廢除封建地主占有制的土改斗爭入手,用暴力革命推翻封建地主階級,建立社會主義,而梁漱溟則主張走“鄉村建設”的改良之路以解決農村問題。
[關鍵詞]毛澤東農村革命梁漱溟鄉村建設
毛澤東和梁漱溟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都對中國農村問題有深刻的見解,認為它是解決中國一切矛盾的起點和基礎,都身體力行,著手過實踐,以期用自己的理解和實踐改造中國農村、改造舊中國。那么,彼此之間有哪些差異,以及對我們今天有什么啟示?
一、立場不同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中國過去一切革命斗爭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為不能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我們要分辨真正的敵友,不可不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經濟地位及其對革命的態度,作一個大概的分析。”①毛澤東認為中國要進行革命,首先就得分清敵我;而弄清各階級的地位狀況,則為分清敵我的首要條件。當然它也是人們思考和評價社會事物的基本前提。
1927年,湖南在北伐斗爭的影響下,爆發了一場波瀾壯闊的農民運動。一些資產階級和地主階級的代表人物,對農運橫加指責,認為“糟得很”,是“痞子運動”,而一些小資產者受其影響,也說農運“太過火了”。為此,毛澤東深入湖南五縣,歷時32天,寫出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旗幟鮮明地指出:“農民在鄉里造反,攪動了紳士們的酣夢”,打翻了鄉村的封建勢力,實在“好得很”。“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②。在這場運動中,每個農村都造成了短時期的恐怖現象,非如此不能鎮壓農村反革命的活動,不能打倒紳權,所謂“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毛澤東的這些觀點有力駁斥了封建勢力對農民運動的誣蔑,批評了小資產者對農運的責難。
“好得很”與“糟得很”,“痞子運動”與“革命先鋒”這一截然相反的評價,充分顯示了兩大階級、兩種立場的對立。毛澤東站在億萬人民大眾的立場上,觀察、評價農運,故有上述評價。應該說這一立場,幾十年沒有變。黨的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的制定就證明了這一點。
梁漱溟出身于北京的官僚家庭,雖十幾歲就向往革命,擁護“辛亥”,但始終以一個“士者”面貌出現在歷史舞臺上。在中國歷史上,“士”一直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優良傳統。故梁氏在“五四”運動中,撰寫了《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以回應西洋文化的挑戰,為挽救中華民族,復興中華文化,盡了一個士者應盡的責任,由此贏得了很高聲譽。
嚴格地說,“士”在歷史上不是獨立的階級,只是個階層,且是個不穩定的階層。他們其中的一部分可能成為上層統治者的幫兇,另一部分則可能變為無產者的同盟軍。不過,梁漱溟則始終站在中產階級立場上,觀察問題,評價事物。20世紀30年代,他前后撰寫了兩篇文章說明“現代西洋政治的路是第一條不通的路”,“俄國十月革命的路是第二條不通的路”。對國民黨和共產黨的理論和實踐,一一否定,認為只有鄉村建設的路、儒家的路才是惟一的出路。1949年,他在《大公報》上發表了對國民黨和共產黨“各打五十板”的文章,認為內戰國民黨應負主要責任,共產黨也應感到內疚。因為武力不能統一中國,只會給貧民百姓帶來災難。可見,幾十年來他的立場始終沒變。
二、觀點不同
毛澤東是位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自覺運用唯物史觀,分析中國的社會性質和階級狀況,提出了獨特的理論主張。他指出,中國雖然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國家,雖然是一個地廣人眾歷史悠久而富于革命傳統和優秀遺產的國家,可是,中國自從脫離奴隸制度進到封建制度以后,其政治、經濟、文化發展,就長期陷在遲緩的狀態中。這個封建制度,自周秦以來一直延續了三千年左右。這種情況,直到近年來,才發生新的變化。自從1840年的鴉片戰爭以后,中國一步一步變成了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
毛澤東認為,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農民革命,革命的一個主要任務是解決農民的土地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就沒有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
關于農村的土地狀況和階級狀況,毛澤東早在1925年就有明確的分析。他認為中國的土地占有狀況極端不合理,70%以上的土地掌握在只占農村人口5%的地主、富農手里,而廣大的貧農、雇農則無地或少地。這樣就形成了地主與農民、剝削與被剝削、壓迫與被壓迫兩大階級的對立和斗爭。因此,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一個主要任務就是領導廣大農民打倒地主,沒收封建地主階級的土地歸農民所有。
作為新儒家的梁漱溟,則認為中國是個獨特的社會,這個社會的特點是:“倫理本位、職業分途。”它沒有階級亦無階級斗爭,因此馬克思的唯物史觀不適合于中國。
所謂“倫理本位”是針對西方人“個人本位”而言的。西方人講自由、平等、權力,動不動就將個人的自由、權利放在第一位,借此分庭對抗。但中國不是這樣,注重的是義務,而不是權利。父慈子孝;父親的義務或責任是慈,兒子的義務或責任是孝,還有兄友弟恭,夫妻相敬,親朋相善等等,都是“倫理本位的內容”③。所以說,倫理關系,即是情誼關系,亦即是相互間的一種義務關系。當每個人認識到自己的義務,就會本著自己的義務去盡責任,為家庭,也是為社會。這樣全社會不期而輾轉聯鎖起來,形成一種相互關心、相互盡義務的穩定系統。
“職業分途”是指社會分工。梁氏認為中國沒有階級,因為土地可以自由買賣,人人得而有之,土地壟斷之情形不顯著,一般估計,有土地的人頗占多數。“我家兩代生長在北方,居住北方,我所見者亦是北方的情形。北方情形、就是大多數人都有土地,無地人極少”④。依《定縣的社會概況調查》,“定縣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家都有地,無地者(包含不以耕種為業者)占百分之十而已”,而有土地一百畝以上者占百分之二三,百畝以上者占千分之一二。故河北諺語道:“一地千年百易主,十年高下一般同。”⑤
當然,梁漱溟也承認南方各省土地集中,佃農頗多。不過南北兩下折衷起來,“以有地者和無地者相較,當不止于五十對四十九之比,而是多得多”⑥。
既然經濟上無階級對立,政治上的狀況又如何?梁氏認為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雖有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分,但為官者的地位并不固定,既非世襲,亦非終身,只不過一短時間的代理人。因為中國做官的機會,是對人人開放,“任何讀書人都可以應考,而按照規定,一考中,就可作官”。古代諺語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即指“耕與讀書兩事,士與農兩種人,其間氣脈渾然相通而不隔”⑦。所以就沒有統治被統治兩大階級之對立。
既然經濟上無剝削被剝削的對立,政治上無統治與被統治的對立,那么,中國社會中的各類人處在一個什么樣的狀況下呢?他們又是怎樣構成這個社會的呢?梁漱溟認為依據社會分工,“士、農、工、商四民,原為組成此廣大社會之不同職業,彼此相需,彼此配合”⑧,人人盡責任,做好本行,則社會就發展。
但是,帝國主義的侵略,軍閥混戰攪亂了這個一直較為穩定的社會,而農村遭到的破壞尤為顯著,這是非常糟糕的。因為農村是社會的基礎,是命根子。不僅人民生計、工商業的發展依賴農村,就連政權機構以及新型政治制度的建立都得從這里開始。因此,梁氏認為,要拯救中國,救濟農民,就得從農村入手,從鄉村建設做起。鄉村的經濟、政治、文化建設好了,中國就有希望,中國民族就有希望。
三、解決矛盾的方法和途徑不同
依據毛澤東的科學分析,中國是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社會的基本矛盾是帝國主義與中國民族的矛盾、地主階級和農民的矛盾。解決這兩對矛盾的主要方法是暴力革命或武裝斗爭。“因為我們的敵人不給中國以和平活動的可能,中國人民沒有任何政治上的自由權利。”⑨
關于革命的道路,毛澤東是這樣認為的,中國革命不是如蘇聯那樣,首先占領城市,然后占領鄉村,而是走同資本主義國家相反的道路,先占領農村而后占領城市,進而解放全中國。就是說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
毛澤東指出,必須在廣大落后的農村建立起牢固的根據地,蓄積力量,發展生產,才能造成包圍城市的格局,為全國解放創造條件。他還認為土地改革是建設和鞏固根據地的重要內容,只有廢除了封建性半封建性的土地制度,實現耕者有其田,才能真正調動起億萬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壯大革命力量,造成陷敵于滅頂之災的汪洋大海。總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性質和戰略都要求我黨從農村做起,從土改入手。事實證明毛澤東的這一理論和實踐,真正解救了億萬農民,挽救了處在不斷下沉中的中國。
梁漱溟是位改良主義者,期望通過逐步改良的方法即鄉村建設來拯救農村,為中國政治、經濟的發展,為民族復興開出一條路來。
為了實現這一理想,1930年代前后,梁漱溟親率一批熱血青年來到山東鄒平,從事“鄉建”活動。“鄉建”(鄉村建設)實質是融教育和社會改革為一體的社會活動。“鄉建”的宗旨是教育農民,組織農民,改造舊中國,建設新中國。
在山東鄒平,梁氏歷時七年的“鄉建”實驗主要做了以下工作:創立了山東鄉建研究院和鄉學村學,并為山東各縣(主要是鄒平、菏澤兩縣)培養鄉建工作人員;以鄉學、村學為樞紐,指導并組織農民發展鄉村合作事業;組織了鄉村自衛隊;進行社會風俗改良,取締吸鴉片、賭博和婚姻陋俗。另外他們還自辦農場積極培養優良品種,并大力推廣。
上述這些社會實驗,在當時鄉間起到了一定效果,“實驗區鄉村之社會秩序,經濟發展、文化教育、民情風習等方面,均有好的變化和氣象。”10但由于種種條件限制,鄒平實驗沒能推廣到全省乃至全國,當然最終也未能真正解決中國的問題。日本入侵山東后,鄉村建設實驗也就到此為止了。
毛澤東的偉大就在于他能團結像梁漱溟這樣的中間人士,吸收其思想中的合理因素。據梁漱溟回憶:1938年,在延安時,曾把幾十萬字的《鄉村建設理論》送給毛澤東。不料,第二天談話時,毛澤東說已看了這本書,并寫了許多批語,他對我說:“你的著作對中國社會歷史分析有獨到的見解,不少認識是對的,但你的主張總的是走改良主義的路,不是革命的路。”11
新中國建立后,農村合作運動、社教運動以及合作化醫療等,盡管與梁氏的鄉建實驗有原則區別,但也不可否認,梁氏的那些嘗試和探索對于上述工作的展開是有啟示的。
注釋:
①②《毛澤東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一版,第3、17頁。
③[10][11]汪東林:《梁漱溟問答錄》,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62、63頁。
④⑤⑥⑦⑧《梁漱溟全集》第一集,山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46、147、149、153、157頁。
⑨《毛澤東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35頁。